第77章 他乡遇故知(1 / 2)

烈日将白蜡树的影子烙在青石板上,蝉鸣裹挟着热浪一波波涌来。

宜棠驻足时,鬓边碎发已黏在沁汗的颈侧,她转身看了眼五步开外的大鱼,见那壮实的小伙子正不停得用着汗巾抹后颈,长衫前襟洇出深色汗渍。

让一个大男人跟着一个女人逛街,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何况大鱼,时刻保持警惕 ,要护着宜棠安全。

“大鱼,我请你吃饭吧!”宜棠执起绢帕轻点鼻尖,绣着素馨花的素白帕角被风掀起。

大鱼吓得连连后退,“少奶奶,这不妥,哪能让您请我,何况大鱼也不配跟您在一起吃饭。”

大鱼抱拳时腕上青筋凸起,青涩的脸庞涨得通红,仿佛头顶烈阳全聚在了面上。话未说完,忽有驴车驮着冰鉴叮当而过,宜棠顺势拽住他袖口退至檐下,碎冰碴子溅在绣鞋旁,转眼化作几点水痕。

大鱼羞得满脸通红,心里不由为少奶奶担心,日后进了沈家,少奶奶这没有拘束的性子,有的苦头吃。

后宅向来是乌鸡眼聚集地,尤其是二太太,…….大鱼都替三少奶奶捏了把汗。

“今年夏天来得似乎早了些,现在还是五月底。”宜棠又说,“大鱼,我没有这些想法,在我看来,你帮助我,你是个朋友。”

大鱼一本正经道:“少奶奶,这是属下本份,少奶奶心意我领了。”

宜棠道:“那我饿了,你带我去吃些东西如何?”

大鱼摸摸头,“少奶奶,西安人吃面食多,您可以吗?”

“你忘记了,我在甘肃整整一年了。”宜棠笑道。

认识少奶奶以来,从来没有见少奶奶跟今日似的,笑了这么多,大鱼心里跟槐花蜜一样甜。

“那带您去吃碗羊肉泡馍?”大鱼想了想,试探道。

宜棠点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大鱼俨然失笑,左手边就是一家羊肉泡馍馆。

羊肉泡馍馆里蒸腾着羊汤白雾,跑堂伙计肩搭汗巾穿梭在榆木方桌间。

宜棠正要掀开靛蓝门帘,忽见帘下探出只戴着鎏金怀表链的手,骨节分明的指间还夹着半块掰碎的馍,毛茸茸的泛着金光,一看就不是中国人的手。”

“tangtang!”金发青年撞翻长凳冲出来,白西装下摆扫过酱色陶碗,惊得邻桌老汉慌忙护住蒜碟。

这个人金发碧眼,身材消瘦,却十分高大,在一群长衫国人之中,十分抢眼。

“詹森。”宜棠欣喜。

被唤作“詹森”的青年,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冲昏了头脑,他揉了揉眼睛,嘴里喊着“tangtang”,伸手抱住宜棠,“真的是你吗?”詹森把宜棠推开,看着她的脸,“荣先生带你走后,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詹森的瞳孔在镜片后颤动,胸前的银十字架随急促呼吸起伏,在宜棠身上投下细碎光斑。

“詹森。”宜棠喜出望外,“我也没想过还能遇见你。”

她脱口而出的英文,让大鱼侧目。

大鱼想拉开两人,却又无从下手,他心一横,铁钳般的手掌刚伸出来,却又悬在詹森肩上半寸,生生掐碎掌心的槐花瓣,浓眉几乎绞作一团,粗粝指节将腰间牛皮枪套捏得咯吱作响。

“大鱼,没事,我朋友。”宜棠赶紧解释。

“你为什么会在西安,你的腿怎么了?”詹森被大鱼的架势吓得不轻,但仍有一百个问题。

詹森的开心溢于言表,金丝眼镜后的桃花眼倏然发亮,倒比当年博济医局玻璃药柜里的琥珀标本更灼人。

“棠棠,这里跟广州真的不一样。”詹森道:“关中道春旱易发天花,上月汉中送来三十个染痘的孩童”他喉结上的汗珠滚进白麻衬衫,“官府说洋人的法子会招来痘娘娘。”

“棠棠,你帮我跟他们解释。”詹森有些着急,“我来了好久,一个小孩也没有接种,他们说我会吃孩子,喝孩子的血,还挖小孩子的眼珠。”詹森夸张地比划着,看起来他确实受挫严重,好不容易遇着宜棠,他必须要发泄一下。

詹森卷起的衬衫袖口下,小臂还留着种痘用的柳叶刀划痕。

“詹森,别着急,我帮你,好不好?”宜棠安慰道,“你慢慢说。”

“你说真的?”詹森兴奋极了,“有你在,我这才能看到希望,告诉我棠棠,你怎么在西安,莫非荣大人主政陕西?”

“家父已经过世了。”宜棠答道。

“对不起对不起。”詹森连忙道歉。

宜棠摇摇头,“没事了,逝者已矣。”宜棠继续说道:“我已经成亲了,现在跟夫君在此,随后要返回北京,我不知道在西安能留几天,我尽量帮你。”

“什么?”詹森的表情有些夸张,“你成亲了,是成亲那天晚上才认识你夫君的吗?告诉我,是个老头还是年轻人?”

宜棠笑起来,“詹森,我现在能为你做什么?”

他们二人说的英文,大鱼完全听不懂,在一旁干着急。

大鱼插话道:“少奶奶……”

詹森这才注意到宜棠并不是一个人,连忙问道:“这就是你的丈夫?”

宜棠摇摇头,“我丈夫的副官。”

“你的丈夫是军人?”

“是的。”

幸好大鱼听不懂,若是他知道这个外国人将他认作少爷,他简直羞愧得要去死。

“你能不能帮我联系官府,如果由他们出面支持,我想村民们就能接受了。”詹森道。

“好。”宜棠想了想,“你住在哪里?我先回去跟夫君讲一声,随后就来找你。”

“就在华仁医院。”詹森连忙告知,“我是跟着教会医院的人来的,目前只有我的工作一筹莫展,还好我遇见了你。”

“那你等我。”宜棠与詹森告别,两人再次拥抱。

大鱼看得满头黑线,这怎么跟少爷汇报,这帮外国人真讨厌,别人的媳妇儿也敢抱,真是不要命!

宜棠送走詹森,回头看见大鱼涨红了脸,以为他是热的,连说:“走吧,我们回去。”

等两人回到客栈,沈家两兄弟都在,见宜棠进来,俱是住口,看着宜棠。

“大哥。”宜棠先跟沈世良打了招呼,然后才对沈世元点点头,算作招呼,接着便说:“我先回房。”

“我推你进房。”沈世元连忙说。

“不用,你们忙。”宜棠一边说着,一边用了些大力气推轮椅。沈世元没有勉强,由她去了。

大鱼留下,沈世元自然是要盘问一番,大鱼不敢不说又不敢全说,于是前繁后简,只说遇到一个认识的外国人。

沈家两兄弟都很吃惊,“什么外国人?”

大鱼挠挠脑袋,这真是太为难了,他不懂洋文,谁知道他们说什么?少奶奶居然英文讲得那么好,大鱼实在是觉得少奶奶处处是惊喜,怪不得少爷,还有大少爷,都一副不敢惹少奶奶的样子。

沈世元等不及,径直回房,宜棠刚刚梳洗出来,珠儿还在帮她梳头发,一头秀发如瀑布般落下,泛着上好绸缎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