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青春匆匆 今宵多珍重(1 / 2)

黄包车碾过前门大街的青石板,钟夫人掀起西洋蕾丝车帘,沿途风景如旧,一切明明都是老样子,一切仿佛都变了。

人非,所以物不是。

护国寺的红墙在烈日下泛着血色,檐角铜铃叮当,钟夫人恍惚回到几十年前她还是个小女孩时的情景。

车夫突然急刹,街边报童险些撞了个正着,趔趄过后站稳身姿,赶紧又扬着《顺天时报》掠过:“沈家丑闻再起!”

连泽扔下钱喊道:“我都要了。”

报童开心极了,嘴里说着“谢谢先生”,一面把报纸都递上来。

标题墨迹未干,蹭在她月白杭绸袖口,晕成团乌云。

连泽并未展开报纸,而是丢在马车车厢角落一旁,锦津看了,不言不语。

两位姨娘想看不识字,想问不敢开口。

阳光透过纱帘,在钟夫人脸上明灭跳跃,连泽忍不住拿手去挡,唯钟夫人毫无察觉。

一晃离京十年,距离她出嫁则过去了三十年,她越来越不愿意回忆往事,今日便是今日,若有所图,那就放在明日。

再回京城,已是民国,她与这个时代,都在蜕变,她与这方土地都在新生。

暑气正酣,银杏叶绿成浓荫,栖于枝头。过去荣家老宅里也有一棵银杏树,不知是否安好,也似这般,叫她那颗蓬勃饱满的,还属于荣家大小姐的心重新鲜活起来。

一阵风吹过,清爽怡人,瞬间告慰了她出走半生的辛劳。

沿途有说书人,那黏糊圆乎的北京腔调,叫她忍不住试着说了两句。

哦!乡音无改鬓毛衰,人到暮年,居然落叶归根,已是命运馈赠。

匆匆青春梦,今宵要珍重。

钟夫人一连问了连泽数句,“宜棠可好?”

“宜棠,今日知道我们归家吧?”

“这孩子……”

锦津撅起小嘴,“娘,你就不能关心关心我吗?宜棠这个人冷心冷肺,您放心吧,她肯定没事人一个。”

“沈世元算个什么东西,那沈家又是什么玩意儿,宜棠早日与他们切割了才好。”锦津说起来就来气。

“津儿……”连泽轻轻呵斥,他心里着急,宜棠终究是被负了……,一个人外表能有多坚强,内心就能有多苦。

锦津一下绷不住了,“你们,一个二个,这个说了,那个说,我…….宜棠什么都好,行了吧!”

锦津气呼呼的,扭过头去,眼泪在眼眶打转,钟家二姨娘赶紧将锦津搂住,“好孩子,你心最好,宜棠冷静,说到心软性子好,都不及你。”

锦津这才好受了些,“宜棠不伤心,那自然是最好了。”

连泽默然。

在这个妖魔鬼怪横行的年代,道义、诚信、忠诚,于在庙堂之高,早就荡然无存,沈家不会觉得自己有错,选择而已,审时度势,谁都是被命运裹挟,被牺牲的那个自应当服从大局。

宜棠倒好,釜底抽薪,不跟他们玩了。想到这里,连泽不免哑然失笑。

锦津瞧见,“大哥,你是不是又有想法了?”

“什么想法?”连泽茫然。

“对宜棠啊。”锦津道,“放心吧,我不生气,若是宜棠做我嫂子,我也可以。”

“别胡说,我配不上宜棠。”连泽出言制止,一本正经。

“是你配不上她,还是觉得她跟过沈世元配不上你?”锦津噗嗤一笑,“哥哥,人对自己心中所爱,没有什么配不配,若真想要,即便强求也要,你这般懦弱样子,倒是真配不上宜棠,还不如沈世良。”

“津儿!”钟夫人带着微微嗔怪,“怎么跟哥哥讲话。”

连泽道:“没事娘,锦津明明是懂事了,不要怪她。”

“别以为你说我好话,我就会高看你一眼。”锦津悄悄在连泽耳边。

“津儿,你比过去成熟,哥哥为你高兴,你会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好的。”连泽道,“至于宜棠,哥哥比你了解她,她不会选择我,我与其为难彼此,不如保持好距离,做好一个兄长。”

“大哥,棠儿这般懂事,如今看来,也不见得是好事。”锦津叹了口气,“人说难得糊涂,棠儿就是……”

“放心吧,见到你,棠儿就开心了。”连泽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锦津,你有什么打算?”连泽问。

“大哥,让我想想吧。”锦津沉默起来,与其说在沉思,不如说是迷茫,她能做什么呢?

连泽也在问,这个时代能让她一个女子做什么呢?

锦津不愿意大哥为自己忧虑,她展露笑颜,“大哥,车到山前必有路,我既然已经有了心气儿,还怕我找不着门路么?”

“再说了,荣家钟家合起来,还养不起我这么一个小女子么?至于什么终身倚靠,不是男人,不是父母,更不是兄长,不过是这一生,如何让自己开心快乐,遇到困难迎刃而解,不空虚不寂寞不乱来罢了。”

“你就放心吧。”锦津伸手摸了摸连泽的拧成麻花的眉毛,“你就多想想你自己吧,你要做一番怎么样的事业,需要什么样的人陪你共度一生?”

连泽被锦津一本正经的样子逗乐了,“津儿,你今儿这一番话,真叫大哥对你刮目相看。”

连泽不由自主又来了一句,“若是当日你有这样的心志,沈世良说不定……”

“你打住,大哥。”锦津急急说道,“我是跟宜棠学的,也是自己想明白的,跟他没有关系。我有这份志气,也不是为了他,不过是为了自己。我今儿说出来,就是叫你不要担心。我沈世良那一段事儿,我早就走出来了,你们别扯着不放。”

钟夫人早就明白女儿如今已经脱胎换骨,心里说不出的舒心,二姨娘道:“大小姐讲的话,我这个乡下人听不懂,但是看到大小姐开心,大姐欣慰,我想是错不了的。”

四姨娘撇撇嘴,“大小姐,我可是早想明白了,男人靠不住,不如银子来的实惠。”

锦津不屑道:“你以为你搞得是我爹的钱,那都是我娘的嫁妆。”

四姨娘讪讪,钟夫人解围道:“都是一家人。”

又对锦津道:“你是大姐,要给弟弟妹妹做榜样,别口无遮拦,想说什么说什么?”

锦津顿时想起那上十个孩子,天天儿的缠着她,说道:“我要走出家门,离得越远越好。”

众人又是一惊,“锦津,你怎么了?”

马车戛然而止,到家了。

“连泽,你们到了!”

一个声音穿越重重杂音,重重撞击在锦津心里。

锦津先看了一眼自己,一路风尘,并未细心装扮修饰,不过是略施薄粉,一身浅绿色的氅衣,长及膝盖,如意纹滚边的月白色裤子遮住了绣花鞋。

头上一分首饰也无,早上被弟弟妹妹玩笑插了一朵栀子花,幸好带着绿色的叶子,否则叫人看了不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