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碾过青石板路发出沉闷的声响,车窗外掠过残破的灰砖墙,墙根处蜷缩着几个裹破棉袄的乞丐。
宜棠的手突然收紧,指节泛白——街角那个摇摇晃晃的身影,分明是失踪多日的詹森!
他嶙峋的脊背把灰布长衫撑成纸灯笼,裤管下露出的脚踝细得骇人,仿佛北地狂风中一株随时会折断的枯苇。
\"停车!\"宜棠的指甲几乎掐进真皮座椅。未等黄包车停稳,她已探出半个身子,
宜棠叫小象停车,不等停稳便摇下车窗,“詹森,詹森…….”
沈世良往外望去,“那个外国人嘛?”
宜棠推开车门要下车,沈世良道:“这里不安全。”
乱世里,哪有安全的地方?太阳火辣辣的,照得一切都没有生机,这里人来人往,要么赤膊上阵,要么灰布烂衫,辫子还盘在头上,草鞋烂脚,脏污之气冲天。
“詹森!”
七月流火的热浪裹挟着街市腥臊扑面而来,宜棠让这团污水泛起涟漪。
卖苦力的汉子们赤膊坐在阴沟边,油亮的脊背蒸腾着汗臭,浑身污垢。此刻这些浑浊的眼睛正像嗅到血腥的鬣狗般聚拢过来。
“哪里来的小妞?”浑浊的眼珠子突然活泛起来,活像诈尸的鬼魂。
沈世良抽出枪,放在手里旋转几下,这帮人立刻撤退,让出一条路来。
詹森退无可退,前方是一条河,风平浪静,但河面甚宽。
宜棠冷冷的,“你要跳吗?”
詹森回头,“你管我做什么?”
詹森的面容远比他的背影可怕,本就消瘦的脸只剩下骨头,吊着两只鬼火一般的大眼睛,嘴唇干涩,白到发灰,面皮下血管狰狞如蛛网。
他干裂的嘴唇扯出冷笑:“来看我笑话?”声音嘶哑似砂纸磨过铁器。
宜棠倒抽冷气——昔日捧着《柳叶刀》侃侃而谈的医学才子,早就消失不见。
宜棠气愤至极,“你又…….”宜棠气得说不出话来,也不想再众人面前暴露他的隐私。
“与你无关。”詹森道。
“我不是关心你。”宜棠一脸冷静,“我跟你谈合作,我有你缺的钱,你有我要的资源。”
河面漂来腐烂的菜叶,在两人之间打着旋。
詹森面色稍霁,顿了顿,“好,找个地方说话。”
宜棠让詹森上车,沈世良相当嫌弃,给了小象一个脸色,小象拉开副驾驶,“三少奶奶,您坐这里。”
宜棠一怔,这个称呼似乎很遥远,此刻不是争论的时候,宜棠看着詹森上车才上去。
小象把车开到六国饭店,宜棠先下车,拉开詹森的车门,“你下来。”
“这么凶干嘛!”詹森下来,“先请我吃一顿,我才有力气听你讲。”
宜棠点点头,递给詹森菜单,表示任詹森大快朵颐。
詹森也不客气,捡贵的点,点满一桌子,宜棠道,“你吃得完吗?”
昏黄光线滤进餐厅,詹森抓牛排的手指关节凸起如竹节,酱汁顺着颤抖的手腕滴落雪白桌布。
詹森狼吞虎咽起来,看来饿了很久,根本没心思搭理宜棠。
沈世良皱眉。
眼看第八个空盘子摞起,宜棠按住詹森去抓酒瓶的手:“够了,你胃会出血。”
他终于打了几个饱嗝,悠悠回神,“吃不完我可以带走。”
“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我不吃你一顿我多亏!”
又说,“你荣宜棠,沈三少奶奶,怎么可能便宜我?”
詹森吃饱了,舒服地躺在椅子上,手一摊,“说吧,你要我干嘛?”
“我丈夫有一批山炮被扣在陕西,我知道那边的教会医院有运输药品的便利,我想借机运出来。你跟那边人面熟,你可以做到。”
“沈太太,你确定沈世元还是你丈夫吗?”詹森笑道,不等宜棠回答,又道,“你们中国人也无所谓,男人娶几个都好,反正你是正房太太。”
詹森靠近宜棠,沈世良吓了一跳,正要出手,只见詹森已经躺了回去,“威风的沈太太,请问你能为我做什么呢?”
宜棠道:“帮你戒毒!”
詹森跳起来,就要逃跑,却被沈世良和小象一把拦住,詹森大叫,沈世良一巴掌拍晕了他,拖着他从后门出,直接进了安济医院。
暮色中的安济医院飘着石炭酸气味,铁床上的詹森开始抽搐,宜棠将镇静剂缓缓推入詹森静脉。
安顿完詹森,门口来了两个警察,态度恶劣。金刚怒目,“有人报警,说你们绑架了一个外国人。”
另一个说:“有人看到了,绑架行凶的人是你们医院的荣宜棠。”
院长出面平息,“是我的病人,他叫詹森,现在好好的,不信两位去看。”
又说,“荣大夫本与詹森相识。”
两个警察左右看了两圈,用手里握着的警棍,轻轻拍另一只手,“叫荣宜棠出来。”
一副就要找荣宜棠事儿的架势,警棍砸在门框上震落墙灰,荣宜棠头也不回:“病人禁不起惊吓,劳驾门外等候。”
沈世良陪笑道,“两位,天气这么热,前面就是六国饭店,来,我请二位喝一杯。”
平日里有奶便是娘的两个人,今日突然大公无私起来,“沈少爷,知道荣宜棠是你弟妹,但那也是过去的事儿了,她已经下堂,自己从沈家出来了,您何必费心呢!”
两人分明是有备而来,懒得跟人磨牙,径直去了医院里面,大声吼道:“荣宜棠!荣宜棠!你给我出来!”
宜棠本在跟詹森讲道理,听到如此蛮横之声,连忙站出来,忍不住道,“这是医院,你们大呼小叫做什么?”
两人一见宜棠,心里顿时明白了,不施脂粉,天然去雕饰,美人如玉,怪不得草公子…….,还是沈世元的老婆,想起来都带劲儿。
两人一脸猥琐,对着宜棠笑眯眯道:“沈太太,哦不,荣小姐,跟我们走吧!”
宜棠冷笑一声,“我何罪之有,凭什么跟你们走?”
一人道:“荣小姐果然巾帼不让须眉,人家都是强抢民女,你怎么还强抢男人呢!”
另一人直接上前,“荣小姐,请吧!”
宜棠才不吃两人这一套,淡定摆弄药品,“不要妨碍我做事情,两位回去交差,就说是我不去。”
两人面面相觑,一人回过神,“你,你以为沈家还是原来的沈家?”
宜棠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两位见得多了,指挥两位的人,又能风光几天?”
“学会交差不就好了,何必真得罪人!”
“今日沈世元拿下了湖口,想必两位也看到了,沈家如何,两位不妨再掂量几分。”
“你是正经沈太太吗?”一人叫嚣质问。
“沈世良不是在吗?你问他不就是了。”宜棠轻描淡写,沈世良摸出口袋里的银子,递给两位,“先回去交差,路上辛苦!”
两人走到一边,貌似商量了一番,一人道:“荣小姐,我哥俩也是执行公务,您担待。”
两人扬长而去。
沈世良苦笑道,“宜棠,沈家真是愧对你,连护你周全都做不到,让你受如此惊吓。”
连泽听说了,也急急忙忙赶到,“宜棠,没事吧?”
宜棠微微一笑,“没事,不用怕,进去做事吧。”
宜棠对沈世良道,“你还等一会儿,我要跟你商量点事儿。”
沈世良求之不得,屁颠屁颠跟着宜棠进了门,不谈情不求爱,只要在她身边,夫复何求?
“宜棠,怎么?”沈世良跟着宜棠进了一个房间,詹森在里面,一副痛苦的样子。
“把他给我捆起来。”
来了几个五大三粗的壮汉,下手毫无轻重,几个人一拥而上,把詹森压倒匍匐在地上,他挣扎着,手紧握成拳,不肯让人得手。
宜棠不管那么多,丢下一把绳子,让人将詹森五花大绑,詹森道:“荣宜棠,你果然是嫁了军阀,你简直蛮横无理,你你你你………”
宜棠道:“詹森,当年我们在广州,对付犯毒瘾的病人,你不就是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