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阳,因有浮水流经其处,浮水在其阳,故此得名。
二月十日,腊月二十一子夜,朔风自北方直扑浮阳城。
铁灰色的浮水早在立冬就封了喉,此刻冰面上凸起的浪纹犹如巨兽僵死的獠牙。戍楼檐角垂下的冰凌足有婴臂粗,更夫裹着数层羊皮袄,梆子刚敲过三更就冻裂成两截,碎木碴子落地时竟发出金玉相击的脆响。
城西城头上的火把被冷风吹得忽明忽暗,用土法水泥新砌的城墙上裹着一层薄薄的冰晶花。
马厩里负责照顾战马的马夫举着松明火把往马槽添豆秸,兽皮靴子每踏一步,都陷进雪壳半尺。
新落的雪粒子簌簌钻进他后颈,眨眼就在里衣上凝出盐白的霜纹。
战马们跪在厩棚里打颤,长睫毛缀满冰珠子,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大雪将茅草屋压倒的闷响,惊得马儿喷出团团白霜,瞬间在笼头铁环上结成冰甲。
五更天时,睡醒的刘备掀开盖帘,貂皮大氅扫过门框时带落一串冰碴。
他费了好大劲儿,才把院中冻住的井盖掀开,哈着白气,艰难地从里面打出半桶水。
脚踩在半人高的积雪上咯吱作响,刘备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色轻叹了一声,“咋能冷成这样,希望今年是个丰年吧。”
这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一定会是的。”
刘备扭头一看,是关羽醒了,有些意外地问了句,“怎么不多睡会,听二虎说你三更天才从城北巡逻完回院。”
关羽摇了摇头,脸色有些古怪,“睡不着,翼德睡觉时的呼声如雷。”
“哈哈哈。”听到关羽这么说,刘备想到当初三人桃园结义,把臂同游,抵足而眠那几天,除了最开始喝得酩酊大醉时能睡个好觉。
其余时候,他与关羽晚上都被吵得睡不着,因此只能点灯游园,谈天说地,讨论兵法、历史,以及一些载入史册的战例,一起畅谈未来。
每每到了四五更天困得不行之时,才会返回房间休憩。
这时关羽接过刘备手中的木桶,还是有些担忧的问道。
“大哥,此次兵行险招,我们真有把握能守住么。”
刘备再用绞绳打上来半桶水,将其倒在关羽手中的木桶里,盖上井盖,这才直起身子,朝着屋内走去,边走边和跟在后面的关羽道。
“不是用水泥加固过城墙了么,百姓们守城的意志也很坚决,我听说不少人自己的房子都拆了,将木料搬上了城头,誓与城池共存亡。既然如此,你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关羽沉默了一会,犹豫片刻,还是咬着牙劝道,“可是大哥,这一策太险了啊。”
“您将我们这群老兄弟全都放出城以做伏兵,用作决定棋局的胜负手,关键落子。这本无可厚非,我也是支持的。”
“可我信不过那些去岁才新收服的盗匪,他们还算不上忠诚,还有这最近才收编的一些贼兵,我怕……”关羽终究是没有说完,因为刘备已经在瞪他了。
“这话以后不准再说,如今都是兄弟,何分彼此。”
看到关羽沉默着低头,刘备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云长,我知道你的意思,是怕大哥待在城里有危险,想让我与你一起指挥骑兵,在外择机而战。”
“如若事有不殆,还能及时骑马逃离,是也不是?”
关羽“嗯”了一声,“大哥您不是常教导我们,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何故在此压下重注,非要打这守城战呢。”
“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略如火,难知如阴,这孙武兵法里的风林火山战法,还有运动,袭扰,游击战法,还是您教给我的,为何不继续扬长避短,用我们的燕云铁骑,狠狠地收拾黑山贼呢。”
“不过几个月的时间而已,我有信心磨死他们,依然是大胜,结果没有什么不同的。”
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回到屋子的刘备将一块布巾置入冰凉透骨的水中,浸透水之后,用其擦了擦脸。
随后用陶碗舀了半碗水,又用自制的猪鬓毛牙刷,沾了点粗盐,开始在嘴里划拉。
洗漱完毕倒了水,他对皱眉不语的关羽笑了笑,“先洗漱一下,我让蒯越给我们弄点肉汤泡饼,边吃边说。”
“好。”关羽应了一声,麻利地开始洗漱,刘备则是坐在床榻之上,看着最里面蒙着头呼呼大睡的张飞,没好气的捏着后者的鼻子,给他活生生憋醒。
好梦被搅扰的张飞面色不虞,正欲发火,却发现捉弄他的是自家大哥,因此捏着被角,就和小媳妇一样,缩着脖子嗫声说道,“大哥,你干啥呢,捉弄俺作甚。”
刘备眉头一皱,不客气的开口训道,“你说作甚,你昨夜子时未到就休息了,天马上就要大亮,还赖在床上不肯起。”
“今晨云长就要带二虎他们离开,去城外附近的山上潜伏,你不送行一下,还真打算睡到日上三竿再起来?”
听到这张飞看到了同样瞪他的二哥,讪讪一笑,“记得,记得,小弟记得。”
说完之后,张飞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了起来,开始将脱下来的衣服往身上套。
三人住的地方是县衙官署后院,原本县令住的房子。
后院的房间倒是不少,可那些拆了房屋没地方住的百姓们被安置在了军营里用兽皮做的,可以挡风御寒的营帐里,刘备索性就让一些没地住的兄弟和他们住在一起,就挤在这后院的十几间房子里。
这也是没留人值夜和站岗的原因,睡了一院子的壮汉,如果遇到突发情况一声呼喝,众人就能抄着刀枪棍棒杀将出去。
当然了,唯一能够享受单间待遇的,就是在养伤的黑娃。
这小子已经醒了,现在刘备只要没事,就去教其读书,屋子里经常传出鬼哭狼嚎的声音,基本就是大哥饶了我之类,让人听了会想入非非的话。
每到这时,刘备就会气得大骂,“烂泥扶不上墙,扶不起的阿斗。”
在被问及阿斗是谁时,黑娃的屁股都会被藤条抽打,伤上加伤。
在张飞起来洗漱完毕以后,三人把蒯越喊醒去搞饭,随后就来到了同样在呼呼大睡的黑娃房间里。
张飞拦住想叫人的刘备,“嘿嘿,大哥,俺来,俺来。”
笑得十分鸡贼的张飞,把刚刚用冰凉井水洗完,冻得通红的双手,塞进了温暖的被窝里,黑娃被冰得打了个哆嗦,身体剧烈的扭动,而后怪叫一声,睁开了眼睛。
“三……,三哥!你有病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