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铁柱拄着一根临时削制的粗糙拐杖,左臂用木板和布条紧紧固定吊在胸前,脸色苍白,嘴唇干裂,但那双独眼却燃烧着比以往更加炽烈、也更加复杂的火焰。鹰愁峡的洪水、乱葬岗的绝境、兄弟的鲜血、以及自己这条捡回来的残命,如同熔炉般淬炼着他。他不再是那个只知冲杀的莽夫。
听到大哥的命令,赵铁柱拄着拐杖,一步一顿,艰难却异常坚定地走到人群前方。他的目光扫过这些新归附的“兄弟”,不再有往日的轻视和不耐,反而带着一种同病相怜的沉重和审视的锐利。
“都…给老子听好了!” 他的声音因伤势而沙哑虚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狠厉,“进了砺刃谷…就是…就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以前的…腌臜事…都他娘的给老子烂在肚子里!从今往后…守规矩!听号令!敢有异心…” 他猛地举起完好的右臂,指向船头那面狰狞的黑龙旗,“…老子就把你们…挂在这旗杆上…点天灯!”
赤裸裸的威胁,带着血淋淋的杀气。新归附的人群噤若寒蝉,恐惧地低下头。
“水营…不养废物!” 赵铁柱喘了口气,继续道,“瘸子…瞎子…都给老子…动起来!搬东西!修船!做饭!看孩子!只要…还有口气…就给老子…干活!有功…老子亲自给你们…记功!分田!分船!” 他指着岸边几艘正在修缮的船只和忙碌的工匠营,“看见没!那是…我们的船!以后…打下来的船…都有你们的份!”
胡萝卜加大棒,简单粗暴,却无比有效。在赵铁柱凶神恶煞的注视和“分田分船”的许诺下,这群原本麻木绝望的“老弱”眼中,终于燃起了一丝名为“希望”和“归属”的火光。他们开始笨拙却努力地听从指挥,搬运物资,清理甲板,照顾伤员…
李长天看着赵铁柱以残躯镇住场面,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和更深的凝重。他转身,走向船头,赤足踏在冰冷的船首像上,遥望漳水下游。那里,周阎王的威胁尚未解除,刘铁鞭的阴影仍在徘徊,杜黑七下落不明如同毒刺…而砺刃谷刚刚拼凑起来的水上力量,稚嫩得如同蹒跚学步的婴孩。
“大哥。” 柳红袖无声地出现在他身侧,脸色依旧带着失血的苍白,但眼神锐利如初,“周阎王大营,彻底乱了。鬼见愁粮草被焚的消息传开,加上俘虏带回去的瘟疫流言…昨夜炸营了!死伤数百,溃逃者不计其数!周阎王斩杀了几十个带头闹事的,才勉强稳住阵脚,但已无力再攻,正龟缩在黑风岭大营,向州府告急求援!”
“刘铁鞭呢?” 李长天声音低沉。
“钻山豹被铁柱的‘瘟疫’吓退,退回怀远老巢,暂时没有异动。但探子回报,刘铁鞭似乎派了心腹,快马加鞭往南去了…” 柳红袖眼中闪过一丝忧虑,“…方向,像是去联络盘踞在云梦泽的‘混江龙’吴大疤瘌!”
“混江龙…” 李长天咀嚼着这个名号,眼中寒光闪烁。那是比杜黑七更难缠的水上巨寇,势力横跨数州,连官府都忌惮三分。刘铁鞭这是引狼入室,想借刀杀人!
“还有…” 柳红袖压低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漳水上游…老鳖湾附近,有我们的人发现一些奇怪的痕迹…像是…有人在那里停留过,还有…一具高度腐烂、死状极惨的尸体…像是…被毒死的?”
杜黑七!李长天心头一凛。这翻江龙,果然没死透!
“知道了。” 李长天声音平静,听不出波澜。他低头,看着自己赤足下冰冷坚硬的船首铁甲,又望向漳水浩渺的烟波。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杜黑七的残毒,周阎王的困兽,刘铁鞭的毒计,混江龙的阴影…这漳水看似暂时平静,实则暗流汹涌,杀机四伏。
他缓缓抬起脚,又重重踏下!赤足与铁甲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传令!”
“水营加紧整训!五日之内,我要看到这五条船能在漳水上进退如风!”
“谷中防务,交由陈墨!伤兵营全力救治,不惜代价!”
“红袖!你的眼睛,给我盯死南边!混江龙有任何风吹草动,即刻来报!”
“另外…”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放出风声!就说我李长天,诚邀四方豪杰,共建‘漳水盟’!凡愿共抗暴政、同享水道者,砺刃谷虚位以待!有船出船!有人出人!有功同赏!”
与其坐等群狼环伺,不如主动搅动风云!这潭水,越浑,才越有他这条潜龙腾挪的空间!
命令如同旋风般传开。赤底黑龙旗下,新生的砺刃水营在赵铁柱嘶哑的号令和拐杖的顿地声中,开始了笨拙而充满希望的操练。船桨破开水面的声音,工匠营叮当的敲打声,伤兵营压抑的呻吟声,交织在一起,在这片刚刚经历过血火洗礼的水域上,奏响了一曲混杂着伤痛与野望的序章。
李长天独立船头,赤足感受着船身在波浪中的轻微起伏。脚下是敌人的旧甲,眼前是未知的怒涛。潜龙欲入海,风满黑龙旗。这席卷漳水的风暴,才刚刚开始积蓄力量。而风暴的中心,正是他脚下这艘,名为“砺刃”的快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