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宛儿惊魂未定地喘息着,警惕地打量着眼前三人。李长天虽然形容狼狈,眼神凶狠,但眉宇间并无淫邪之气,反而因为肩伤和疲惫显得有些苍白。陈墨一副读书人打扮,虽然衣衫也沾了尘土,但言语斯文。王大锤则是一脸憨厚,眼神躲闪。这组合确实不像山匪。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裹着的、带着浓重汗味和淡淡血腥的破旧外袍,又摸了摸自己身上,发现除了发髻散乱,衣物有些脏污外,并无被侵犯的痕迹,贵重首饰似乎也都在。再回想昏迷前那恐怖的一幕——凶神恶煞的山匪,冰冷的刀锋,车夫喷溅的鲜血…她的恐惧稍稍减轻,取而代之的是劫后余生的茫然和后怕。
“多…多谢几位恩公相救…”苏宛儿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勉强站起身,对着三人盈盈一礼,姿态优雅,显露出良好的教养。她目光扫过李长天苍白的脸和明显不自然的左肩,“这位恩公…可是受伤了?”
“一点小伤,不妨事。”李长天声音生硬,忍着痛将地上的破外袍捡起,重新披在自己身上,遮住肩头的绷带,“此地不宜久留,恐山匪去而复返。小姐能走吗?我们护送你进城。”
“有劳恩公。”苏宛儿点头,努力维持着镇定,但微微颤抖的指尖暴露了她内心的恐惧。她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裙和发髻,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目光扫过四周,似乎在寻找什么。
“小姐可是在找车夫老张?”陈墨适时问道,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惋惜,“唉…我们发现时,老张已经…为护主而亡了。我们已将他…简单安葬了。”
苏宛儿眼圈一红,泫然欲泣,但终究强忍住了泪水,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低声道:“老张…是苏家的老人了…”她没再多说,但这句话,无疑确认了陈墨之前的判断——她果然是皇商苏家的人!
一行人默默前行。苏宛儿跟在李长天身侧,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她不再看李长天,但眼角的余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他那宽阔却因伤痛而微微佝偻的背脊,落在他紧抿的、线条冷硬的唇角,落在他偶尔因疼痛而蹙起的眉头。这个救了自己的男人,身上有一种她从未接触过的、如同山野孤狼般的危险和坚韧气息,让她既害怕,又忍不住好奇。
“恩公…”苏宛儿犹豫了一下,轻声开口,“还未请教恩公高姓大名?救命之恩,宛儿…苏宛儿没齿难忘,定当厚报。”她终于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山野之人,贱名不足挂齿。”李长天头也不回,声音依旧冷淡,“路见不平罢了,小姐不必挂怀。”
苏宛儿微微一怔。她自小锦衣玉食,身为皇商苏家的嫡女,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众星捧月,何曾被人如此冷淡对待过?这个男人的拒绝,反而激起了她一丝异样的情绪。她咬了咬下唇,不再多问,只是默默地跟着。
河间府城高大的城墙终于在望。城门口排着长长的入城队伍,守城兵丁懒洋洋地盘查着行人,气氛略显紧张。
陈墨低声道:“长天,人多眼杂,我们不宜再送。小姐身份贵重,想必进城后自有苏家的人接应。”
李长天点点头,停下脚步,对苏宛儿道:“苏小姐,府城已到。我们就此别过。”说罢,转身就要走。
“等等!”苏宛儿急忙叫住他。她看着李长天冷漠的背影,心中莫名地有些慌乱和不甘。她迅速从袖中摸出一块小巧玲珑、通体碧绿的玉佩,上面雕刻着繁复的缠枝莲纹,中心是一个小小的“苏”字。
“恩公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这枚玉佩,是…是我的信物。”苏宛儿将玉佩塞到李长天手中,触手温润生凉。“恩公日后若在河间府城遇到难处,可持此玉佩,到城西‘云锦记’绸缎庄寻一位姓秦的掌柜。他…他会尽力相助的。”她说完,不等李长天拒绝,便提起裙裾,快步汇入了入城的人流,很快消失在城门洞的阴影里。
李长天握着那枚还带着女子体温和馨香的碧绿玉佩,眉头紧锁。入手温润,显然价值不菲,上面那个小小的“苏”字,更是重若千钧。这哪里是谢礼,分明是个烫手的山芋!
“云锦记…秦掌柜…”陈墨看着玉佩,眼神复杂,“看来这‘云锦记’是苏家在河间府的产业。长天,这苏小姐…心思不简单啊。她这是在给我们留一条路,或者说…是在我们身上留一个记号。”
“记号?”王大锤不解。
“她身份尊贵,被‘山匪’所救,传出去于她名声有碍。给我们这玉佩,一是谢意,二来…恐怕也是想稳住我们,甚至…掌握我们的行踪。”陈墨分析道,“她未必信我们真是猎户。”
李长天将玉佩紧紧攥在手心,冰凉的触感让他混乱的思绪稍稍冷静。他看着苏宛儿消失的方向,又看看手中这枚代表着泼天富贵和巨大麻烦的信物。
“不管她什么心思,这河间府城,我们算是‘名正言顺’地进来了。”李长天将玉佩小心地贴身收好,眼神重新变得冷冽锐利,如同即将出鞘的匕首,“走吧。先去我们的‘落脚点’。”
“城南,清水巷,丁字七号杂院。”陈墨低声念出柳红袖安排的地址。
三人如同真正的进城谋生的苦力,混入人流,向着城南那片鱼龙混杂的贫民区走去。空气中弥漫着劣质煤炭、污水和廉价食物的混合气味。狭窄的巷道如同迷宫,两旁是低矮破旧的房屋,晾晒着打满补丁的衣物。赤脚的孩子在污水横流的巷子里追逐打闹,眼神麻木的妇人倚在门边,目光空洞地望着行人。
这就是河间府城的另一面,繁华锦绣下的肮脏与挣扎。也是他们这群“影子”最好的藏身之所。
按照地址,他们找到了丁字七号杂院。一个破败不堪、住了七八户人家的拥挤小院。他们的“家”,是院子最深处一间阴暗潮湿、散发着霉味的小屋,只有一张破炕和一张缺腿的桌子。
“柳姑娘…还真会挑地方。”王大锤看着漏风的窗户和墙角结着的蛛网,苦着脸嘟囔。
陈墨却仔细检查着屋内,在炕席下摸到一个小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是几块散碎银子,一小包黑乎乎的药粉(旁边有张纸条写着“迷魂散”三个小字),还有一张折叠的、画着潦草线条的纸——正是河间府城的简略地图,上面用炭笔圈出了几个地方:城东漕帮码头、城西云锦记、府衙后街钱府、以及城南朱记粮行。旁边还标注着几个小字:“阎霸,亥时三刻,醉仙酿。”
目标清晰了!
李长天看着地图上“醉仙酿”三个字,又摸了摸怀中那枚温润的苏家玉佩。一个在城西,一个在城南;一个是皇商巨富的千金信物,一个是漕帮恶霸的催命符。河间府城的暗流,已然将他们卷入漩涡中心。
他走到漏风的窗边,望着外面杂院中为生计奔忙的芸芸众生,眼神冰冷如铁。
刺客之路,就从这“醉仙酿”开始。
就从今夜开始。
阎霸,你的死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