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沙尘里的刺(柳红袖卧底身份暴露)(2 / 2)

她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她没有辩解,而是抬起手,颤抖着,解开了自己外衫领口的盘扣。一颗,又一颗。

“铁柱哥…你查得…真细。”她的声音终于响起,异常的平静,却失去了所有温度,像冰层下刺骨的寒流。“布片…是我的。信鸽…也是我放的。”

“红袖!你…你为什么要这样?!”陈墨的声音带着哭腔,痛彻心扉,他无法相信眼前这个亲手为兄弟们擦洗溃烂伤口、为高烧者彻夜降温的女子,竟是叛徒。

柳红袖没有看陈墨,她继续解着衣扣,在众人惊骇、愤怒、不解的目光中,微微扯开了内里衣襟,露出左肩锁骨下方一小片白皙的肌肤——那里,赫然刺着一个拇指大小、线条古拙繁复、透着不祥气息的暗红色印记!那绝非官印,其形制诡谲,透着一股古老而阴冷的气息,像是某种早已被历史掩埋的秘密组织的徽记!

“但我效忠的,从来不是城外那些等着看我们死绝的狗官!”柳红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她直视着李长天眼中翻腾的惊涛骇浪和更深的不解,“我是前朝‘影鳞卫’最后的暗桩!我接近你们,最初的使命,是煽动民变,搅乱这腐朽的江山,为我故主复国铺路!你们,包括那些狗官,都不过是我棋盘上的棋子!”

**双重间谍!**

库房里死一般的寂静。连隔离区传来的哀嚎声似乎都停滞了一瞬。赵铁柱揭露的真相已经足够震撼,但这更深层的身份,如同一个巨大的黑洞,瞬间吞噬了所有人仅存的侥幸。她不是官府的走狗,却是更古老、更危险的复辟暗刃!她潜伏在起义军中,不仅传递情报,更可能在利用这场起义,甚至…这场瘟疫?!

“所以…破庙结义是假的?替兄弟们挡刀是假的?你拼死照顾‘焚身瘟’的病人…也是假的?!”李长天的声音在剧烈地颤抖,握刀的手因为过度用力而骨节发白,青筋暴起。他想起了她在战场上为他挡开冷箭的瞬间,想起了她在隔离区里被焦臭熏得呕吐、却仍坚持为病人擦拭降温的身影…那些用命换来的信任,难道都是精心设计的陷阱?那些在瘟疫中死去的兄弟,他们的信任,他们的生命,难道都成了她计划中的牺牲品?

柳红袖的眼中第一次爆发出强烈的情绪风暴,是痛苦,是挣扎,是疯狂,还有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缘的绝望。“不!不全是的!”她声音凄厉,如同受伤的野兽,“看着你们杀税吏,看着你们在绝境中挣扎求生…看着你,李长天,一个泥腿子,却敢对着苍天喊‘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看着那些染了瘟的兄弟,明明自己快烧成炭了,还求我别靠近…假的,慢慢变成了真的!我也恨这吃人的世道!我也恨那些草菅人命的狗官!我也想过…就这样跟着你们,把这天…捅个窟窿!把这瘟神…一起埋葬!”她的声音骤然低了下去,带着无尽的疲惫和一种令人心碎的脆弱,“可‘影鳞卫’的烙印,刻在骨血里…我有必须完成的使命,也有…不得不顾忌的人,在他们手里!不放信鸽,他们就会杀了我唯一的弟弟!”

“使命?人质?”赵铁柱发出一声极其冷酷的嗤笑,眼神中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冰锥,“好一个身不由己!好一个情深义重!那你告诉我,柳红袖!”他猛地踏前一步,浑身散发着择人而噬的凶戾气息,“前天夜里,你放出的那只鸽子,是给你那前朝主子报信,还是给城外等着坐收渔利的狗官通风报信?!或者说…你两头都在卖?!‘焚身瘟’的消息送出去,引来官军围死我们,是不是也在你的算计之中?!你这种毒蛇,留你一刻,兄弟们就多死一个!留不得!”

“铁柱!”李长天低喝一声,声音同样冰冷,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滞涩。他并未阻止赵铁柱的杀意,只是目光死死锁在柳红袖身上,看着她眼中那复杂到极致的绝望,看着她锁骨下那个象征着无尽阴谋与沉重枷锁的刺青。他手中的环首刀,沉重地抬起,冰冷的刀锋反射着油灯跳跃的火苗,那微弱的光芒在刀身上流淌,如同垂死者最后的呼吸。刀尖,最终指向了那个曾经生死与共、此刻却面目全非的“义妹”。

杀一个鱼肉乡里的税吏,他手起刀落,毫不犹豫,那是被逼到绝路的蝼蚁之怒,是反抗压迫的尊严。此刻,面对这个身份成谜、动机复杂、在瘟疫中扮演着救赎与背叛双重角色的柳红袖,这柄斩杀过无数敌人的刀,却仿佛重逾万钧。生存的残酷法则在他脑中咆哮:“杀了她!她是瘟疫!是内奸!她害死了那么多兄弟!”可心底深处,那个在破庙篝火旁、发誓要带着大家争一条活路的少年,那个刚刚目睹了瘟疫中人性挣扎与微光的领袖,却在发出更尖锐的质问:杀了她,我们和那些视人命如草芥的狗官,又有何异?我们追求的尊严…难道也包括对这样一个身负枷锁、也曾付出过真情甚至生命的“背叛者”,挥下这绝情的一刀?尤其是,当她提到那个“不得不顾忌的人”时…那眼神里瞬间闪过的脆弱,难道也是假的?

柳红袖看着那指向自己咽喉的、冰冷颤抖的刀尖,脸上反而缓缓绽开一抹奇异而苍凉的笑意。那笑容里,有解脱,有认命,甚至…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悲哀。她甚至微微挺直了因连日劳累而有些佝偻的脊背,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惨白的脸上投下两片阴影。仿佛在等待一个早已预料、甚至隐隐期待的结局。她不再解释,不再挣扎。

油灯的火苗在从窗缝钻入的、裹挟着沙尘和死亡气息的冷风中,疯狂地摇曳、挣扎,发出噼啪的轻响。库房内光影剧烈地明暗交错,将李长天挣扎的脸、赵铁柱杀意凛然的脸、陈墨和老刘惊骇茫然的脸、以及柳红袖那平静赴死的脸,切割得支离破碎,如同地狱绘卷的一角。悬在柳红袖头顶的刀锋,凝滞在生存的绝境杀意与理想尊严的残酷拷问之间,如同这座被瘟疫和背叛双重围困的孤城上空,那厚重得令人窒息、仿佛永远不会散去的风沙与死亡乌云。

啪嗒!

灯芯猛地爆开一簇短暂而刺眼的火星,随即,那点微弱的光源,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掐灭,倏然陷入彻底的黑暗。

库房内外,瞬间被咆哮的风沙声和隔离区重新响起的、更加绝望痛苦的呻吟与嚎叫所淹没。只有黑暗中粗重如风箱般的呼吸声,以及那柄环首刀在死寂与喧嚣交织中、因主人内心的剧烈冲突而发出的、细微却清晰可闻的低沉嗡鸣,证明着时间并未真正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