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木箱被抬进聚义厅。打开箱盖,三十具闪烁着冷冽金属光泽的蜂窝弩整齐排列,散发着机油和钢铁的气息。水匪头目们围拢上来,眼中闪烁着贪婪和兴奋的光芒。
哑叔,一个身形佝偻、面容枯槁的老者,沉默地走上前。他拿起一具弩,粗糙的手指仔细地摩挲过弩身每一寸,检查机括,掂量箭矢。他动作缓慢而专注,浑浊的老眼偶尔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异样,却无人注意。
杜黑七盯着哑叔的动作,心绪不宁。周阎王那边催逼日紧,要求提供砺刃谷水训弱点和更多弩箭实物。可李长天那边…杜黑七心中隐隐有些后悔,那酸秀才陈墨的话似乎还在耳边回响——“唇亡齿寒”。但开弓没有回头箭,周阎王许诺的剿灭砺刃谷后共享漳水、甚至划给他岸上地盘的条件,诱惑太大了。
哑叔终于检查完毕,放下弩,对着杜黑七默默点了点头,表示没有问题。随即,他端起旁边小几上一碗一直温着的、散发着浓郁药香的汤盅,如同往常一样,恭敬地递给杜黑七。这是杜黑七多年征战落下的老寒腿,每日必服的药汤。
杜黑七不疑有他,接过汤盅,仰头便灌。温热的药汤入喉,带着惯常的苦涩。然而,就在汤水滑过喉咙的瞬间,一股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的异样腥甜气息,如同毒蛇的信子,猛地钻入他的鼻腔!
“嗯?” 杜黑七豹眼猛地瞪圆!他对味道极其敏感!这不是他熟悉的药味!一股难以形容的、源自无数次生死搏杀练就的本能危机感瞬间炸开!
“噗——!”
他猛地将尚未咽下的药汤狂喷而出!同时一手捂住喉咙,发出嗬嗬的怪响,脸色瞬间由黑红转为骇人的青紫!巨大的身躯剧烈摇晃,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
“大当家?!”
“汤…汤里有毒!”
“哑叔!你?!”
聚义厅内瞬间炸开了锅!独眼龙等头目惊骇欲绝,猛地跳起!哑叔在杜黑七喷出药汤的刹那,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解脱般的释然,随即被数把分水刺瞬间捅穿了身体!他佝偻的身躯软软倒下,嘴角却挂着一丝诡异的平静。
“嗬…嗬…李…长…天!” 杜黑七目眦欲裂,眼球布满血丝,喉咙里挤出野兽般的嘶吼!他巨大的身躯轰然撞翻了沉重的木桌,三十具崭新的蜂窝弩哗啦啦散落一地!他挣扎着想拔出腰间的分水刺,手臂却如同灌了铅般沉重无力,眼前阵阵发黑!
“是砺刃谷!是那批弩!弩有问题!” 独眼龙反应最快,看着地上散落的弩箭和杜黑七的惨状,瞬间明白了什么,发出凄厉的咆哮,“快!快请水鬼郎中!封锁沙洲!把砺刃谷送弩的人全抓起来!一个不留!”
整个黑龙潭沙洲瞬间陷入疯狂和混乱!警哨凄厉!水匪们如同无头苍蝇般乱窜,叫骂声、怒吼声、杜黑七痛苦的嘶吼声交织在一起!被扣押在码头等待回信的砺刃谷送弩小队,几乎在瞬间就被红了眼的水匪淹没,刀光血影乍起!
混乱中,无人注意到,一个瘦小的身影如同泥鳅般,从聚义厅角落的阴影里滑出,飞快地扑到痛苦翻滚的杜黑七身边。那是个只有十三四岁的少年水匪,脸上还带着稚气,眼中却满是焦急和一种超越年龄的狠绝。他死死按住杜黑七抽搐的手臂,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将里面黑乎乎、散发着刺鼻腥臭的药膏,不要命地往杜黑七嘴里塞去!同时用尽全身力气嘶喊:“七爷!撑住!吞下去!这是解百毒的老河豚膏!快吞啊!”
杜黑七已经神志模糊,腥臭的药膏入口,引发更剧烈的呕吐和痉挛。少年水鬼死死抱着他,泪水混着汗水流下,声音嘶哑绝望:“七爷!别睡!别睡啊!黑龙潭不能没您!”
沙洲之外,幽深的漳水河面上。
一条不起眼的舢板如同幽灵般隐藏在茂密的芦苇丛中。柳红袖浑身湿透,如同水鬼般攀附在船帮上,只露出一双冰冷锐利的眼睛,死死盯着沙洲上爆发的混乱和火光。她清晰地听到了独眼龙那声“弩有问题”的凄厉咆哮,也看到了码头上瞬间爆发的杀戮。
成了。
杜黑七中毒,黑龙帮大乱,盟约彻底破裂。那三十具“加料”的弩箭,也成了引爆仇恨的毒瘤。
一丝冰冷的弧度在柳红袖嘴角勾起,旋即隐没。她如同融入水中的墨滴,无声无息地滑入水中,朝着砺刃谷的方向潜游而去。身后,黑龙潭的怒涛与血腥,已被她彻底抛下。而一场因背叛与毒计点燃的、席卷漳水的滔天血战,才刚刚拉开序幕。砺刃谷的水路求生之路,踏着杜黑七的鲜血和背叛者的尸体,走向了更加凶险莫测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