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则链转身时险些撞翻青铜烛台。展开的羊皮舆图铺满龙案,玉门关与西南宁州的位置上,两枚赤色琉璃珠在烛火下泛着妖异的光。他听见父亲压低声音:\"儿臣请命亲征西北,牵制吐蕃,再派暗卫......\"
\"不可!\"皇帝拍案而起,震得案上朱砂砚翻倒,赤红墨汁顺着舆图上的黄河蜿蜒流淌,\"你若离京,正中宁王下怀!\"咳嗽声再次撕裂空气,这次他没能掩住嘴角的血痕,\"则链,你来说。\"
十二岁的少年盯着舆图上渐渐晕开的血色,想起书房里父亲批注的《孙子兵法》——\"兵者,诡道也\"。\"皇祖父,\"他强迫自己的声音平稳,\"可假意调西北驻军回防京都,再暗中将精锐布于宁州边境。吐蕃见我军后撤,定会深入,届时......\"
\"届时来个瓮中捉鳖!\"皇帝突然大笑,却咳得弯下腰,指节因用力攥住龙椅扶手而泛白,\"不愧是朕的嫡孙......\"话音未落,殿外传来急促脚步声,太医令捧着药箱跌撞而入。
萧忆痕扶住摇摇欲坠的父亲,瞥见儿子站在舆图前的身影——少年单薄的轮廓与记忆中那个在东宫习字的孩童渐渐重叠,又被龙案上的血色朱砂灼烧得支离破碎。铜炉里的龙涎香早已燃尽,弥漫在紫宸殿里的,是挥之不去的血腥气与比夜色更深的阴谋。
太医令颤抖着将药碗递到皇帝唇边,浓稠的褐色药汁顺着皇帝嘴角滴落,在明黄龙袍上晕开暗色痕迹。萧忆痕按住父亲颤抖的肩头,余光瞥见儿子仍立在舆图旁,少年攥紧的拳头上,青筋随着烛火明灭微微跳动。
\"拟旨。\"皇帝突然推开药碗,血沫溅在摊开的舆图上,\"命西北军副总管张崇山即刻回京述职,着兵部连夜调拨三万粮草运往潼关......\"他剧烈喘息着,每说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剜出血来,\"则链,你来执笔。\"
萧则链接过太监递来的狼毫,笔尖悬在明黄宣纸上方迟迟未落。烛火突然剧烈晃动,将他的影子扭曲地投射在龙椅后的《山河社稷图》上。墨汁滴落在\"宁州\"二字时,他听见祖父沙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记住,真正的杀招,永远藏在明棋之后。\"
当太子府的马车驶入夜色时,苏陌璃掀开轿帘,看见丈夫苍白如纸的脸色和儿子袖中若隐若现的密旨。\"青荷已睡下了。\"她轻声说,\"易成和安乐还在等......\"
\"明日起,让孩子们都待在府里。\"萧忆痕攥住妻子的手,掌心的冷汗浸透绣帕,\"从紫宸殿出来的人,都在宁王的眼线监视中。\"他望向车窗外,暗影里似乎有无数双眼睛在窥视,\"则链,把密旨给你母亲看看。\"
少年从袖中取出被体温焐热的宣纸,月光照亮纸上的朱砂批注——除了明面上的调令,皇帝还亲笔画了个小小的\"鸩\"字。苏陌璃倒抽冷气:\"这是要......\"
\"皇祖父要让宁王以为,朝廷因西北战事自乱阵脚。\"萧则链握紧拳头,\"可张崇山是宁王旧部,粮草运往潼关而非西北,就是引蛇出洞的饵。\"他忽然想起紫宸殿里祖父咳血的模样,后颈泛起凉意,\"但万一宁王识破......\"
\"没有万一。\"萧忆痕按住儿子的肩膀,力道大得近乎要捏碎骨骼,\"从你踏入紫宸殿的那一刻起,就没有退路了。记住,在这场棋局里,我们既是执棋人,也是棋子。\"
马车碾过青石板路,辘辘声响惊起栖在宫墙上的夜枭。萧则链望着车窗外飞速后退的宫灯,十二年来熟读的史书突然变得滚烫——原来真正的权谋,从来不是书上工整的策论,而是浸透鲜血的赌局。当第一缕晨光刺破夜幕时,他知道,属于萧氏皇族的暗战,才刚刚开始。
晨雾未散时,东宫书房的铜环突然叩响。萧忆痕将密旨匆匆藏入暗格,抬眼正看见礼亲王萧千钰跨进门槛。这位年过四旬的亲王身披玄色大氅,腰间琥珀坠子随着步伐撞出冷光,身后跟着的侍卫双手捧着沉甸甸的檀木匣。
\"太子殿下安好。\"萧千钰长揖到底,目光扫过案头未干的墨迹,\"昨夜紫宸殿灯火通明,臣弟猜必定有要事。\"他抬手示意侍卫打开木匣,三百两金饼顿时映得满室生辉,\"这点薄礼,权当为西北将士添置冬衣。\"
萧则链握紧腰间玉佩,注意到伯父的眼神在触及父亲袖中隐约露出的密旨封角时,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萧忆痕却神色如常地请他落座:\"皇兄有心了。只是吐蕃犯境与西南异动交叠,朝廷如今......\"
\"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萧千钰猛地起身,震得茶盏里的茶汤溅出,\"臣虽久居礼亲王府,却也通晓兵事。若皇兄信得过,愿领两万精兵驰援潼关!\"他说罢抽出腰间佩剑,剑锋削过案头的镇纸,青石瞬间裂成两半。
萧则链喉头发紧。祖父昨夜刚定下以粮草为饵的计策,此刻叔父主动请命潼关,究竟是巧合还是另有图谋?他偷瞄父亲,却见太子摩挲着龙纹扳指,笑意不达眼底:\"皇兄这份热忱,改日定当禀明陛下。只是调兵一事......\"
\"何须皇弟费心!\"萧千钰突然逼近,身上的沉水香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陛下龙体欠安,太子监国,这本就是分内之事!\"话音未落,殿外突然传来急促脚步声,东宫侍卫长神色惶急:\"殿下!西北急报——张崇山副将叛乱,已劫持粮草转向宁州!\"
萧忆痕瞳孔骤缩,余光瞥见儿子攥拳的手背上暴起青筋。萧千钰却放声大笑,佩剑回鞘时发出清越鸣响:\"果然不出我所料!太子殿下,此时再不发兵,更待何时?\"他转身望向萧则链,眼神中带着审视,\"倒是世子,年纪轻轻便见识这般阵仗,他日必成大器。\"
晨光照进书房,将三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萧则链望着叔父离去时大氅扬起的弧度,忽然想起祖父说的\"明棋之后的杀招\"。此刻礼亲王主动入局,究竟是真心勤王,还是想在乱局中分得一杯羹?案头裂开的镇纸渗出暗褐色水渍,像极了昨夜紫宸殿里晕开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