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陌璃皇后望着这对狼狈的兄妹,想起沈父临终前还托人送来家乡的新茶,喉头泛起苦涩。她转身望向雨幕,任由雨水冲刷脸上的泪痕——曾经被他们视为忠义典范的沈家,终究在权力的深渊里,将自己和整个家族碾成了齑粉。
雨帘如幕,萧青荷跌跌撞撞扑进御书房,绣鞋沾满泥浆。她发髻歪斜,怀中紧护着沈砚与她的婚书,身后跟着面色惨白的一双儿女。“父皇!求您开恩!”她重重叩首,额头瞬间渗出鲜血,“砚郎纵然有罪,可公公一生清廉,怎能因一人之过株连全族?”
四皇子萧明澈紧随其后,玄色锦袍浸透雨水。他长跪于地,声音哽咽:“儿臣愿以四皇子之位相抵,只求父皇留沈氏一脉!祖父在天之灵,定不愿见沈家绝后......”
萧忆痕扶着龙椅的指节暴起青筋,苏陌璃皇后别过脸去,泪水砸在绣着牡丹的裙裾上。沈砚却在血泊中发出嗤笑:“青荷,你太天真!皇家威仪岂容讨价还价?”他转头看向萧明澈,眼神中竟有几分怜悯,“殿下,您以为交出皇子之位,就能保沈家平安?”
“住口!”萧忆痕猛地咳嗽,掌心染血却浑然不觉,“通敌叛国之罪,若能轻易饶恕,如何震慑天下?沈父的功绩,朕从未忘过——”他抓起案上沈父生前的奏折,狠狠掷向萧青荷,“可他儿子却用这些清白,换来了北狄的铁骑!”
萧青荷颤抖着捡起奏折,看见父亲苍劲的字迹,泪水模糊了双眼。她膝行至萧忆痕脚下,攥住龙袍下摆:“女儿愿带孩子们终生守在沈家祠堂,为祖父赎罪......”她的女儿沈若琳突然跪下,摘下头上的金步摇:“皇祖父,孙女愿放弃婚约,只求留父亲一条活路!”
苏陌璃皇后再也忍不住,掩面痛哭。萧明澈却突然拔出腰间佩剑,抵在脖颈:“父皇若执意处死沈氏,儿臣便以死谢罪!”
御书房内,空气凝固得令人窒息。萧忆痕盯着儿子染血的剑锋,想起沈父当年冒雪进京述职,捧着冻僵的双手说“臣不冷,百姓暖就好”。可眼前的沈家,却要将他的江山拱手送与敌国。
“收起剑。”萧忆痕声音沙哑,“你若死,便是陷朕于不义。沈氏之罪,与你无关。”他转向萧青荷,目光冷硬如铁,“青荷,你是朕的女儿,本该护你周全。但律法如山,朕若饶了沈砚,如何面对玉京关下冻死的将士?如何面对被构陷的顾承钧?”
沈砚突然大笑,笑声震得殿内烛火摇晃:“够了!青荷,别求了!皇家的恩情,从来都是砒霜裹着蜜糖!”他望向萧忆痕,眼中满是疯狂,“陛下,要杀便杀,何须多言!”
“传旨。”萧忆痕挥袖转身,不再看众人悲戚的面容,“沈砚三日后腰斩,沈氏男丁发配岭南,女眷没入教坊司。萧明澈......”他顿了顿,声音微不可闻,“禁足东宫三月,思己之过。”
萧青荷瘫倒在地,怀中的婚书被泪水浸透。萧明澈缓缓放下佩剑,掌心已被剑柄割得血肉模糊。沈砚望着窗外的雨幕,恍惚看见父亲佝偻着背,在县衙门口给流民施粥。他突然觉得累了,闭上眼,任由侍卫将他拖出殿外。
雨越下越大,冲刷着宫道上的血迹。曾经满门忠烈的沈家,就此走向末路。而这场风波,也如同一记重锤,敲醒了朝堂上那些妄图投机取巧之人——在帝王的威仪与律法的尊严面前,任何侥幸,都将化为泡影。
卯时三刻,乌云压城。朱雀大街两旁挤满了围观的百姓,刽子手的鬼头刀在晨雾中泛着森冷的光。沈砚被押解至刑场时,脚踝早已被铁链磨得血肉模糊,却仍仰头大笑,惊飞了檐角的寒鸦。
萧青荷带着一对儿女挤过人群,素白孝衣被冷汗浸透。女儿沈若琳死死攥着母亲的衣角,儿子沈玉衡则将脸埋在她腰间,不敢看刑台上的父亲。“砚郎!”萧青荷冲破侍卫阻拦,扑到刑台前,泪水砸在沈砚满是血污的囚服上。
沈砚艰难地抬起头,用额发间滴落的血水替妻子擦去泪痕:“哭什么?我说过,皇家的恩情碰不得。”他转头看向瑟瑟发抖的儿女,喉间涌上腥甜,“若琳、玉衡,记住今日......”话未说完,监斩官猛地掷下令牌。
“父亲!”沈若琳撕心裂肺的哭喊划破长空。萧青荷死死抱住女儿,看着刽子手高举鬼头刀,阳光掠过刃口,在沈砚脖颈处投下一道刺眼的白。刹那间,她想起及笄那年初见沈砚,他执卷而立,白衣胜雪,说“愿与姑娘共白首”。
刀光闪过,沈砚的头颅滚落在地,脖颈处喷出的热血如泉涌,染红了萧青荷的裙摆。沈玉衡突然眼前一黑,昏厥在母亲怀中。萧青荷木然伸手,接住从刑台滚落的婚书——那封被她珍藏多年的婚书,此刻正被鲜血浸透。
“沈氏通敌叛国,罪有应得!”人群中传来呼喊。萧青荷缓缓起身,怀里抱着儿子,牵着泣不成声的女儿,一步一步走向刑场出口。她的眼神空洞而冰冷,仿佛灵魂已随沈砚而去。身后,沈砚的尸体被随意拖走,只留下一道蜿蜒的血痕,在青石板上渐渐干涸。
当夜,萧青荷将儿女安顿好后,独坐庭院。月光洒在她染血的衣襟上,泛着诡异的青白。她颤抖着展开浸透血渍的婚书,轻声念着当年的誓言,泪水再次决堤。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一声,又一声,敲碎了这寒夜的寂静。
三日后,沈氏族人被押解出京。萧青荷带着儿女立在城门外,看着曾经显赫一时的沈家,如今只剩老弱妇孺,在官兵的呵斥声中蹒跚前行。她握紧儿女的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记住今日,记住这个血与泪的教训。”
而在皇宫深处,萧忆痕望着刑部送来的处决奏折,重重叹了口气。窗外,秋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打湿了宫墙,也打湿了这一段充满背叛与血泪的往事。
永寿宫的铜漏滴答作响,沈忠贞蜷缩在冰凉的地砖上,望着案头摇曳的烛火。赐死的白绫就悬在梁间,随着穿堂风轻轻晃动,像极了父亲当年在扬州县衙晾晒的素色粗布。她恍惚看见十二岁的自己蹲在县衙后院,帮父亲修补漏雨的窗纸,母亲用竹筒盛着新煮的稀粥,笑着唤他们吃饭。那时的月光很柔,不像今夜这般惨白。
“父亲......”她颤抖着摸向怀中的旧帕子,上面还留着父亲临终前咳血的痕迹。沈父升任三品官那日,仍穿着补丁摞补丁的官服,摸着她的头说:“莫因富贵失了本心。”可如今,沈家满门的荣耀与父亲一生的清名都碎在她和兄长手中。
卯时的梆子声惊破长夜,女官捧着鸩酒和白绫踏入殿内。沈忠贞突然剧烈咳嗽,指缝间渗出的血滴在父亲生前最爱的青布鞋上——那是她偷偷留作念想的遗物。“让我再见见澈儿......”她抓住女官的衣袖,声音嘶哑如破锣。
片刻后,四皇子萧明澈冲了进来,玄色常服未束腰带,发冠歪斜。“母后!”他扑到沈忠贞身边,看见梁间的白绫,瞳孔猛地收缩。沈忠贞颤抖着抚上儿子的脸,想起他周岁时抓周,攥着父亲送的竹简咯咯直笑:“澈儿,莫恨父皇......是母亲错了......”
女官催促的声音响起,萧明澈突然拔出佩剑,抵在来人的脖颈:“我乃皇子,看谁敢动!”沈忠贞却按住他的手,将沾血的帕子塞进他掌心:“莫让沈家再添罪孽......”她缓缓起身,脚步虚浮地走向白绫,每一步都似踩在刀尖上。
萧明澈眼睁睁看着母亲登上木凳,白绫缠住纤细的脖颈。“母亲!”他哭喊着扑过去,却被侍卫死死按住。沈忠贞最后回望儿子一眼,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踢翻了脚边的木凳。白绫瞬间绷紧,她的身体剧烈抽搐,渐渐没了动静。
萧明澈挣脱侍卫,抱着母亲逐渐冰冷的尸体号啕大哭。他想起母亲总在深夜为他缝制冬衣,想起她跪在佛堂为自己祈福的背影,如今都化作了梁间飘荡的白绫。女官冷漠地宣读旨意:“沈氏罪妇尸首即刻焚化,骨灰弃于护城河......”
当夜,萧明澈跪在外祖父的牌位前,将沾血的帕子烧成灰烬。窗外惊雷炸响,暴雨倾盆而下,冲刷着永寿宫的台阶。他望着手中的灰烬,眼中的光芒渐渐熄灭——从这一刻起,那个温润如玉的四皇子死了,活下来的,是背负着沈家罪孽的囚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