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戛然而止——王谦三人从暮色中走来,于子明怀里抱着浑身是血但活生生的黑子。
屯里人顿时炸了锅。
赵老蔫的脸色变得煞白,他两个侄子和儿子悄悄往人群后面缩。
\"赵老蔫,\"王谦的声音不大,但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你家侄子的三条狗都折了?\"
赵老蔫的喉结上下滚动:\"熊、熊拖走了...\"
\"放屁!\"于子明怒吼,\"大锤被开膛破肚,二锤脊椎断了,三锤肠子流了一地!黑子看到了,为了埋三锤才被熊追上!\"
人群哗然。
在兴安岭,丢下猎狗自己逃命是最为人不齿的行为,更何况还撒谎。
老支书从人群里走出来,烟袋锅指着赵老蔫:\"你还有脸回来?\"
赵老蔫恼羞成怒:\"狗是我侄子的,关我屁事!\"
于德水的声音从人群后方传来:\"那你偷我家黑子怎么说?\"
他大步走到赵老蔫面前,拳头捏得咯咯响。
原来于子明他爹早就回来了,正在给儿子包扎手上不知什么时候划破的伤口。
\"先救狗。\"王谦按住于德水的肩膀,\"杨红民大夫在家不?\"
\"在!\"杜小荷已经跑出去老远,\"我去叫他!\"
杨红民是屯里的赤脚医生,年轻时在县兽医站干过,主业还真是兽医,不过现在当了赤脚医生,人和牲口的病都能看。
十分钟后,这个驼背老头蹲在于家炕沿上,翻检着黑子的伤口。
\"肋骨折了三根,后腰伤口深,右前腿韧带撕裂。\"杨红民的手指在黑子身上游走,那狗疼得直哆嗦却不敢咬人,\"得缝针,上夹板。\"
\"能活不?\"于子明声音发颤。
杨红民摇摇头:\"五成把握。我这有盘尼西林,能防感染,但狗跟人不一样...\"
他搓了搓手指,\"五块钱,不包活。\"
于子明立刻去翻家里的铁皮盒,倒出一堆毛票钢镚。
王谦二话不说,从兜里掏出两张皱巴巴的纸币拍在炕上:\"用最好的药。\"
杨红民收了钱,从破药箱里取出针线。
黑子缝针时疼得直哼哼,于子明抱着它的头不让它乱动,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怂样。\"
王谦嘴上这么说,手却一直按着黑子的后腿,生怕它挣扎崩了线。
包扎完毕,打了针,杨红民又留下几包消炎药:\"一天两次化了水喂他,能不能熬过去看造化。\"他临走时瞥了眼王谦腰间的侵刀,\"小子,狗比人仁义。\"
等屋里只剩他们俩,于子明一拳捶在炕桌上:\"我他妈饶不了赵老蔫!\"
王谦慢慢擦着侵刀:\"走。\"
\"啥?\"
\"现在就去。\"王谦的声音冷得像冰,\"趁全屯都知道这事。\"
赵老蔫家住在屯东头,三间砖房带个大院,在牙狗屯算阔气的。
王谦和于子明到的时候,院里黑灯瞎火,但屋里亮着油灯,隐约能听见争吵声。
王谦一脚踹开院门,铁皮木门\"咣当\"一声撞在墙上。
屋里瞬间安静了。
\"赵老蔫!\"王谦的吼声震得屋檐下的冰溜子\"咔嚓\"断裂,\"滚出来!\"
门\"吱呀\"开了一条缝,赵铁柱探出半个脑袋:\"我爹不在...\"
王谦一个箭步上前,侵刀\"唰\"地插在门框上,离赵铁柱的鼻子不到一寸:\"再废话,下一刀就是你眼睛!\"
门完全打开了。
赵老蔫站在堂屋中间,两个侄子和儿子缩在后面。
炕桌上还摆着没吃完的炖菜,显然一家人也是刚回来不久。
\"小王八羔子,\"赵老蔫强装镇定,\"敢来我家撒野?\"
王谦拔出侵刀,刀尖指着赵老蔫的胸口:\"偷狗不说,还害黑子重伤,怎么算?\"
\"啥怎么算?\"赵老蔫的媳妇从里屋冲出来,叉着腰,\"狗又没死!\"
于子明气得浑身发抖:\"黑子差点没命!医药费五块钱!还得赔我家黑子的营养费!\"
\"五块?\"赵老蔫媳妇尖叫,\"够买两条狗崽子了!\"
王谦突然笑了。
那笑容让赵老蔫不自觉地后退半步。
\"行,\"王谦点点头,\"按规矩来。猎户丢下同行的猎狗自己逃命,以后别想在兴安岭抬起头。\"
他转向赵铁柱,\"你爹不要脸,你也不要?\"
赵铁柱低着头不敢吭声。
赵铜锁和赵银锁更是缩在墙角装鹌鹑。
\"你、你想咋样?\"赵老蔫的气势弱了三分。
王谦伸出两根手指:\"第一,黑子的医药费营养费你出;第二,\"他顿了顿,\"明天当着全屯人的面,给于叔赔不是。\"
\"放屁!\"赵老蔫涨红了脸。
\"不赔礼也行。\"王谦把侵刀在掌心拍了拍,\"从今往后,你家任何人上山,别让我看见。见一次,打一次。\"
这话说得极重。
在靠山吃山的牙狗屯,不让上山等于断了活路。
赵老蔫媳妇还想撒泼,被赵老蔫拦住了。
老猎人盯着王谦看了半晌,突然发现这个十七岁的小伙子眼神冷得像冰窟窿,竟让他这个老江湖心里发毛。
\"钱...现在给。\"赵老蔫咬着牙。
他不情不愿地从炕柜里摸出七块钱,摔在炕上:\"多给两块,买骨头!\"
王谦弯腰捡起钱,一张张数清楚,转头对于子明说:\"记着,赵叔多给了两块营养费。\"他特意提高嗓门,\"全屯都听见了吧?\"
院外围观的人群发出哄笑。
赵老蔫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砰\"地关上了门。
回去的路上,于子明还气得直哆嗦:\"就这么算了?\"
\"急什么。\"王谦望着黑沉沉的夜色,\"他赵老蔫在屯里混了几十年,今天这脸丢大了。\"
回到于家,黑子已经醒了,正艰难地舔着前爪的绷带。
见主人回来,尾巴虚弱地摇了摇。
于子明把多要的两块钱塞给王谦:\"你拿着吧,谦哥。\"
王谦推回去:\"滚!给黑子买点吃的。\"
两人相视一笑。
窗外,牙狗屯的灯火一盏盏熄灭,只剩下满天星斗和远处山林里偶尔传来的狼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