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暖阁内,气氛稍显凝滞。崇祯皇帝合上刚批阅完的奏疏,揉了揉眉心,近几日接连不断的清洗和杀戮,让他的神经始终紧绷着。周皇后端来一盏安神茶,看着丈夫眼中难以掩饰的疲惫与戾气,犹豫再三,终究还是忍不住轻声开口。

“陛下,” 她将茶盏递到崇祯手中,柔声道,“臣妾听闻,此次逆案,株连甚广,京中因此家破人亡者,不知凡几。陛下,太祖皇帝定《大明律》,虽严苛,却也讲究罪止其身,非谋逆大罪不轻言株连。如今……动辄夷平十族、九族,是否……是否有伤天和,亦恐违背祖制,令皇家仁德威名受损?”

她见崇祯面色不豫,但还是鼓起勇气继续道:“骆养性、龚鼎孳之流,固然罪大恶极,但其家族中,未必人人有罪。况且,骆养性亦曾为陛下掌管缇骑,龚鼎孳亦曾名动士林……陛下何不稍示宽仁,赦免其余从犯及无辜家眷,以安抚朝野人心,稳定朝局?”

“安抚人心?稳定朝局?” 崇祯猛地抬头,眼中寒光一闪,打断了皇后的话。“梓童!你这是妇人之仁!” 他将茶盏重重放在案上,“你只看到他们曾经的身份,可知他们犯下的滔天大罪?!骆养性身为锦衣卫指挥使,竟敢暗中勾结禁军,图谋不轨,若非发现及时,朕早已死于非命!龚鼎孳,自诩清流领袖,其门生却聚众冲击宫门,鼓噪喧哗,公然挑战皇权!此等乱臣贼子,不将其连根拔起,难道留着他们继续祸乱朝纲吗?!”

他站起身,胸中一股愤懑之气勃然而发:“你让朕赦免他们?那谁来赦免朕?!谁来赦免这风雨飘摇的大明?!朕若心慈手软,今日放过他们,明日他们便会卷土重来,变本加厉!到那时,死的不仅仅是朕,更是这大明江山!你告诉我,朕是该杀,还是不该杀?!” 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既有愤怒,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周皇后看着丈夫眼中那近乎偏执的决绝和深藏的恐惧,知道自己触碰到了他内心最痛的地方。她心中一颤,连忙起身,屈膝告罪:“陛下息怒……是臣妾……是臣妾愚昧,不懂朝政艰难,胡言乱语了。陛下圣明,自有决断,臣妾再不敢多言。”

看到皇后惶恐认错的模样,崇祯心中的怒火也渐渐平息。他长叹一声,上前将皇后扶起,语气缓和了许多:“梓童,起来吧。是朕……是朕方才太过急躁了。只是国事如此,内忧外患,朕……实在是不敢有丝毫松懈。你放心,朕并非滥杀之人,只是对这些祸国殃民的蛀虫,绝不能手软。” 他轻轻拥住皇后,试图从这片刻的温情中汲取一丝力量,以面对外面那更加残酷冰冷的现实。夫妻二人一时无言,暖阁内的气氛在经历了短暂的波澜后,又恢复了压抑的平静。

夜色深沉,内阁首辅魏藻德府邸的书房内,灯火摇曳。

白日里在菜市口监斩陈演的血腥场面,以及皇帝在朝堂上那番杀气腾腾的言语,让魏藻德至今心有余悸。他刚屏退下人,准备独自一人静坐片刻,却听管家通报,东厂提督王承恩深夜到访!

魏藻德心中咯噔一下,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王承恩!深夜造访首辅府邸!这在注重“清议”、讲究“礼防”的朝廷中,本是极不寻常、甚至可以说是犯忌讳的事情。但他如此毫不避讳,只能说明一件事——他是奉了皇命而来!魏藻德不敢怠慢,强打精神,亲自到大堂迎接。

王承恩一身便服,脸上挂着那标志性的、让人看不透深浅的笑容,仿佛不是深夜来访,而是白日串门一般。落座之后,他没有立刻说明来意,反而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目光却在堂内四处打量。

“呵呵,咱家还是头一次到魏大人府上,果然是清贵气象,不同凡响。” 王承恩放下茶杯,指着墙角一个多宝阁,“就说这阁子里的几件玉器,看着成色就非同一般,想必是魏大人多年珍藏吧?改日若是有暇,咱家倒想向魏大人请教请教这鉴古的学问呢……” 这看似闲聊的话语,却让魏藻德后背一阵发凉——东厂的情报,果然无孔不入!连自己书房里的摆设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