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暖阁内,烛火摇曳。崇祯皇帝靠在软榻上,批阅着奏折,左臂的伤口依然隐隐作痛,提醒着他不久前那场宫闱惊变。周皇后端着一碗莲子羹,轻轻走到他身边,柔声道:“陛下,夜深了,歇息一会儿吧。”
崇祯放下朱笔,接过羹汤,却没有立刻喝,只是看着妻子温婉的面容,心中却因刚批阅的一份关于株连案进展的密报而有些烦躁。
周皇后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情绪,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开口:“陛下,臣妾听闻……此次逆案,株连甚广,波及无辜良多。太祖高皇帝虽设酷刑,却也屡次告诫不可滥杀。如今……施以夷平十族之刑,是否有违祖制,亦恐……有损陛下仁德之名?”
崇祯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仁德?梓童,你可知何为‘仁德’?对豺狼讲仁德,便是对羔羊的残忍!” 他放下汤碗,语气变得激动起来,“你只知骆养性曾掌锦衣卫,龚鼎孳曾是名满天下的大才子,可知他们做了什么?!骆养性心怀怨望,暗中勾连禁卫,图谋不轨,若非方正化舍命,朕早已身首异处!龚鼎孳,身为士林表率,其门生故旧竟敢当街围堵厂卫,敲响登闻鼓,公然挑战皇权!此等行径,与谋逆何异?!不将他们连根拔起,斩草除根,难道留着他们日后东山再起,再来取朕的性命吗?!”
他站起身,在暖阁中烦躁地踱步:“朕知道株连残酷,但若不如此,何以震慑天下那些蠢蠢欲动之辈?!难道朕要像先帝那般软弱,被文官集团玩弄于股掌之上,最终落得国破家亡的下场吗?!” 他越说越激动,最后甚至有些失态地指着皇后:“你这妇人之仁,险些误了国家大事!你告诉我,朕不杀他们,难道等着他们来杀朕吗?!”
周皇后被他突如其来的怒火吓了一跳,也意识到自己触碰到了丈夫内心最敏感、最恐惧的地方。她连忙起身,屈膝请罪:“陛下息怒,是臣妾……是臣妾愚钝,思虑不周,妄议朝政了。陛下自有圣断,臣妾不该多言。”
看着妻子惶恐请罪的模样,崇祯心中的怒火也渐渐平息。他长长叹了口气,走上前,将皇后扶起,语气缓和下来:“梓童,起来吧。是朕……朕方才急躁了。只是国事艰难,内外交困,朕……心中压力太大。朕知道你是好意,只是……如今这局面,非行霹雳手段不可。你放心,朕心中有数。” 他轻轻拍了拍皇后的手,夫妻二人相顾无言,暖阁内的气氛,却在短暂的争执与和解中,透出几分末世夫妻相濡以沫的凄凉。
是夜,新任内阁首辅魏藻德府邸。
魏藻德刚刚结束了在西市法场的“监斩”,身心俱疲地回到府中,正准备独自一人静一静,消化白日里那血腥场面带来的巨大冲击,却不料管家匆匆来报,东厂提督王承恩,竟亲自登门拜访!
魏藻德心中猛地一沉!夜访!还是王承恩亲自前来!这绝非寻常拜会!宦官与内阁重臣私下会面,本就是官场大忌,王承恩却如此毫不避讳,显然是奉了皇命而来,而且所图之事,必定非同小可!他强压下心中的不安,吩咐管家将王承恩请至大堂,自己则匆匆整理了一下衣冠,前去迎接。
大堂之内,灯火通明。王承恩一反常态,并未落座,而是背着手,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堂内的陈设,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待魏藻德进来行礼后,他才慢悠悠地转过身,指着壁上挂着的一副前朝名家字画,啧啧称赞:“魏大人府上真是清雅脱俗啊!这幅唐寅的真迹,笔法灵动,意境深远,怕是价值连城吧?咱家在东厂的档册里,似乎也见过一些关于此画流传的记录呢……”
魏藻德的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王承恩这看似随意的调侃,分明是在暗示:你魏藻德有多少家底,藏了多少好东西,我东厂一清二楚!他连忙躬身道:“王公公谬赞了,不过是些不值钱的俗物罢了,当不得公公法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