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州城头,残阳如血。

又一场惨烈的厮杀刚刚落下帷幕。城墙上下,遍布着双方将士的尸骸,尚未干涸的血迹将垛口和马道染得暗红。周遇吉拄着他那把早已卷刃的佩刀,站在城楼上,看着城外如同退潮般缓缓撤去的大顺军阵,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丝坚毅。他身边的山西官兵们,虽然个个带伤,人人疲惫,但眼神中却丝毫不见畏惧,只有死战到底的决心。这已经是大顺军围城的第二十多天,他们一次又一次地击退了数倍于己的敌人,将这面残破却不屈的大明旗帜,依旧牢牢地插在代州城头。

城外,李自成的大营之中,气氛却与城头的坚韧截然不同,充满了压抑和沮丧。中军大帐内,刚刚从中军帐回来的几名大将,个个垂头丧气,不敢言语。闯王李自成铁青着脸,看着地上被他盛怒之下摔碎的茶碗碎片,胸膛剧烈起伏。

“废物!一群废物!” 他终于忍不住咆哮起来,指着底下噤若寒蝉的将领们,“一个小小的代州!一个周遇吉!竟然挡了我们二十多天!前后折损了多少兵马?甚至连刘宗敏麾下的两员猛将都折在那里了!你们告诉咱!这仗是怎么打的?!啊?!”

帐内一片死寂,无人敢应答。

这时,素来以智谋自居的丞相牛金星,小心翼翼地上前一步,躬身道:“大王息怒。周遇吉负隅顽抗,其军士又受了朝廷重赏,士气正高,强攻确实伤亡太大。依臣之见,不如……智取。据探报,城中尚有京师派来的监军太监李凤翔。此等阉人,最是贪婪怕死。我等或可遣一能言善辩之士,暗中入城,以重金贿赂之,许其高官厚禄,令其在城中散布谣言,动摇军心,或可收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奇效。”

牛金星话音刚落,帐帘一挑,行色匆匆的李岩走了进来,恰好听到了后半句。他眉头一皱,立刻出言反驳:“丞相此言差矣!李凤翔虽为监军,但据我所知,周遇吉新受皇恩,加官进爵,且被授予军政大权,钱粮直属兵部,那李凤翔未必能左右其决心。况且,周遇吉刚刚查抄晋商,获得巨额钱粮,正是兵精粮足、士气高涨之时,岂是区区金银能够策反的?”

他走到地图前,指点着说道:“大王,代州、宁武关皆为坚城,周遇吉又死战不退,我大军在此顿兵日久,师老兵疲,旷日持久,实非上策。依臣之见,我们不如暂弃代州,虚晃一枪,主力南下,佯攻豫北怀庆一带,而后大军折向东,出其不意,取道太行山的固关,直插真定、保定等畿南之地!彼处守备必然空虚,且可与东路的刘芳亮将军所部形成犄角之势,相互呼应。如此,便可避开周遇吉这块硬骨头,绕过宁武雄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威逼北京!此乃避强击弱,速取京师之上策!”

李岩的计策条理清晰,颇具战略眼光。然而,牛金星却立刻反驳道:“李将军此言差矣!临阵换策,乃兵家大忌!我军数十万将士皆知目标是北上破关,直取京师,若此刻忽然南下,岂非动摇军心?!”

就在两人争执不下之际,一直闭目养神、状若高深的军师宋献策,忽然睁开了眼睛,慢悠悠地说道:“大王不必忧虑。臣昨夜卜了一卦,卦象显示‘龙潜于北,其兴在兹’。代州虽小,然扼守龙脉之口,乃天命所系。只需大王再添兵力,猛攻数日,必能破城!此乃天意,天意不可违啊!” 他故作神秘地拿出几枚铜钱,煞有介事地比划着。

李自成看着地图上李岩所指的迂回路线,又看了看宋献策那笃信神谶的模样,内心挣扎起来。李岩的计策虽然高明,但太过复杂,且有“绕路”之嫌,不符合他一路摧枯拉朽、直捣黄龙的心理预期。而宋献策的“天意”之说,虽然虚无缥缈,却更能迎合他此刻急于求成、渴望得到上天眷顾的心态。

“好!就依军师所言!” 李自成最终一拍桌子,“传令下去!各营加紧整顿,三日之后,发起总攻!不惜一切代价,给咱拿下代州!咱倒要看看,他周遇吉的骨头到底有多硬!” 李岩见状,只能无奈地暗叹一声,不再言语。

就在大帐内决定继续强攻代州的同时,另一边,曾经的明朝总兵、如今已归降大顺的将领白广恩,却接到了一个令他心胆俱裂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