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京之前,也曾多方打听过京师的消息,知道当今陛下性情大变,手段酷烈,厂卫势力复起。曾有人私下警告过他,京师水深,务必谨言慎行。但他当时并未完全放在心上。厂卫再厉害,还能比得上当年的魏忠贤不成?他自诩为南都重臣,又素有清名,觉得崇祯再如何,也不至于对他怎样。
却万万没想到!崇祯皇帝竟然真的在短短大半年的时间里,就将厂卫的势力恢复到了几乎与魏阉时期相差无几的地步!他昨日才刚刚抵达驿馆,私下里与几位江南同道的密会,甚至连宴请了哪个妓女,都已清清楚楚地摆在了皇帝的面前!这厂卫的耳目,究竟是何等的可怕?!
冷汗,瞬间浸透了史可法的官袍!他再也不敢有半分托大和侥幸,慌忙将方才本欲接过的赏赐(银两和绸缎还放在托盘上)推开,五体投地般拜伏下去,声音因恐惧而颤抖:“臣……臣……罪该万死!臣……”
他“臣”了半天,却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辩解之词。
见他这副模样,崇祯皇帝反倒是呵呵一笑,问道:“史可法,你可知罪?”
听到“知罪”二字,史可法浑身一颤!他一瞬间就联想到了前段时间被抄家灭族的龚鼎孳、陈演,还有刚刚被夷十族的郑三俊!难道……自己也要步他们的后尘了吗?!
说实话,史可法并非贪生怕死之辈。他自问一生清廉,也颇有气节。但他怕!他怕自己一旦背负着“非议朝政”、“结党营私”甚至“狎妓”的罪名死去,那些无孔不入的厂卫番子,会将他的一世清名,彻底毁坏个干净!让他遗臭万年!
名声!这才是史可法最大的软肋!
崇祯皇帝看着底下惶恐不安的史可法,心中了然。他对这位历史人物还算有些了解,能力或许有争议,但要论气节风骨,至少比那些后来上杆子侍奉新主子的所谓东林名士要强得多。此次召他回京,敲打一番,挫其锐气,让其认清形势是必要的,但并非真的要杀他。毕竟,眼下正是用人之际,史可法在南方的声望和影响力,或许还能为己所用。至于再放他回南京?那是绝不可能的了。
想到这里,崇祯皇帝心中有了计较。他故意长长叹了口气,语气似乎也缓和了一些:“唉……罢了。念在你……也曾在任上,镇压流寇八年,虽无大功,却也有苦劳。死罪,就免了吧。”
他顿了顿,说道:“你就留在京师,任个……右佥都御史吧。协助都察院,整顿吏治,监督百官。你,可有怨言?”
从权倾一方的南京兵部尚书,变成一个在京师并无多少实权的右佥都御史(从二品,但实权远不如六部尚书),这无疑是巨大的贬黜。但比起抄家灭族,这简直是天大的恩典!
史可法对崇祯皇帝这“高高举起,轻轻落下”的处置方式深感意外,已经是喜出望外!他连忙叩首谢恩:“臣!绝无怨言!谢陛下不杀之恩!臣定当恪尽职守,为国朝效力!万死不辞!”
“嗯,退下吧。” 崇祯挥了挥手。
看着史可法如蒙大赦般,脚步虚浮地退出了东暖阁,崇祯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敲山震虎,杀鸡儆猴,恩威并施……这些帝王权术,他如今是越来越得心应手了。
随即,他收敛笑容,对侍立一旁的李春吩咐道:“传旨!诏东厂提督王承恩、西厂提督曹化淳、内厂提督方正化,锦衣卫都指挥使李若链,英国公张世泽,团营副总督董琦,卫孝伯周经武,靖远伯王永恩,新乐候刘文柄,惠安伯张庆臻,还有驸马都尉巩永固!速来东暖阁见朕!朕,有要事相商!”
王永恩、刘文柄、张庆臻这几位新晋的伯、侯,正是崇祯近期提拔起来、用以平衡朝中势力的勋贵代表。他们之前奉旨前往北直隶各地清查禁军各卫的空饷和战力情况,因地方官员百般推诿、掣肘,进展缓慢,吃了不少苦头。直到崇祯下达“聚京畿之兵于京师”的旨意,他们才得以在董琦和张世ZE的帮助下,借着整编的机会,总算大致摸清了京畿附近卫所的真实人数。刚刚将人数报上去没几天,屁股还没坐热,这不,又被皇帝紧急召见。
以往的经验告诉他们,皇帝单独召见还好,但像这样,将厂卫头目、京营主将、勋贵代表、内廷近臣……几乎所有核心权力人物,一股脑儿地全都叫过去,那定然又是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要宣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