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张煌言随着司礼监太监李春,步入那间象征着帝国权力中枢、却又显得异常简朴的东暖阁时,他的心,几乎要跳出胸膛。激动、紧张、好奇、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即将面见天颜的敬畏感,交织在一起,让这位素来沉稳的年轻举人,手心都微微沁出了汗。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心绪,跟在李春身后,进入内殿。只见御座之上,端坐着一位身着略显陈旧、甚至肩头处隐约可见补丁的年轻男子。他面色因久经劳碌和忧患而显得有些苍白,但那双眼睛,却如同寒星般明亮、锐利,带着一种洞察人心的深邃,正平静地注视着自己。
“草民张煌言,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张煌言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按照礼制,伏地跪拜,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这并非全然是畏惧,更多的是一种终于得见天颜、即将有机会一展胸中抱负的、发自内心的敬仰!
“平身,赐座。” 崇祯皇帝的声音传来,比想象中要温和一些,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
“谢陛下。” 张煌言小心翼翼地起身,在李春搬来的锦墩上,只敢坐了半个臀部,腰背挺得笔直,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上,显得颇为拘谨。他知道,自己此刻只是一个白身举人,与御座上的九五之尊,有着天壤之别。
崇祯似乎看出了他的紧张,微微一笑,主动开口,语气却又带着几分出人意料的直接:“张先生不必拘谨。朕今日召你前来,并非是要考较你的诗文,或是盘问你的家世。朕想听的,是你对当今国事的一些真实看法。在此暖阁之内,但说无妨,无论言语是否中听,朕皆恕你无罪。”
随即,他话锋一转,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张煌言:“朕近日常听左右提及,京中有一青年才俊,字玄着(张煌言的字),虽身无官职,却常与三五友人聚会,针砭时弊,纵论国事。其所作《时艰疏》、《北征议》等几篇策论,朕也曾有幸拜读,见解独到,言辞恳切,颇有胆识啊!”
轰!
崇祯这番话,如同晴天霹雳,瞬间在张煌言的脑海中炸响!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时艰疏》?《北征议》?那……那都是自己私下里与几位同乡好友,在酒后或是书斋密谈中,一时激愤或忧心所作,从未示于外人!陛下……陛下他怎么会知道?!而且连文章的名字都一清二楚?!
一瞬间,他便想到了答案——厂卫!定然是无孔不入的东厂、西厂、内行厂或是锦衣卫的密探!他们竟然……连自己这等无名举人的私下言论,都了如指掌?!
巨大的震惊过后,张煌言心中涌起的,却并非全然是恐惧或被监视的愤怒。他想起了近一年来京师的种种变化:贪官污吏被严惩,骄兵悍将被整肃,市面秩序好转,甚至连肆虐的瘟疫都得到了有效控制……这一切,若没有厂卫提供的情报支持和强力执行,恐怕都难以做到!
或许……在这等乱世危局之下,陛下重用厂卫,广布耳目,虽手段酷烈,却也是……不得不为的雷霆手段?他对厂卫的印象,以及对这位行事莫测的皇帝的看法,在这一刻,开始发生了微妙的转变。他不再觉得那些厂卫番役只是令人厌恶的鹰犬爪牙,反而对皇帝能够如此有效地运用这套情报系统来洞察时局、治理国家,生出了一丝……敬佩?
“陛下……陛下圣明烛照,洞悉万里,草民……草民不敢当。” 张煌言定了定神,再次躬身,语气已比方才更加恭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