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关的惨败,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击碎了李自成大顺军企图再次问鼎中原的野心。
南阳义侯张鼐,此刻正带着他那支在固关战役中侥幸突围、却也已元气大伤的残部,混在数十万溃败的洪流之中,漫无目的地向西奔逃。他的心中,充满了苦涩与不甘。这仓皇逃窜、如同丧家之犬般的景象,是何其的熟悉!他依稀记得,十几年前,当他还只是闯王麾下一名普通流寇头目之时,也曾无数次这般,被官军追杀得走投无路,东躲西藏。
“难道……这就是我等反抗的宿命吗?!” 张鼐在心中悲愤地嘶吼。
汝侯刘宗敏在最初的溃败之后,倒也迅速展现出了其作为一名沙场宿将的决断力。他强行约束住了一部分尚未完全崩溃的老营兵马,果断下令,全军放弃所有不必要的辎重,不惜一切代价,向西撤退!目标——陕西!那里,是他们最后的根据地,也是他们唯一可能喘息的地方。
不得不说,这些跟随李自成南征北战多年的老营兵士,其作战经验和战场纪律,确实远非寻常官军可比。即便是在这等全线溃败、军心动摇的绝境之下,他们依旧能够在外围官军的追击和袭扰之下,保持着相对熟练而有序的撤退队形,交替掩护,且战且走,竟也让他们成功地摆脱了大部分追兵。
而崇祯皇帝麾下的那支新整编的禁军,虽然在固关之战中表现出了惊人的战斗力和士气,但毕竟缺乏大规模追击战的经验,又担心在陌生的山地之中遭遇流贼的伏击,因此并未敢于太过深入追击。这也使得李自成和刘宗敏麾下的大部分老营精锐,得以侥幸逃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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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再次降临,张鼐和他麾下那数千名同样疲惫不堪、饥肠辘辘的残兵,终于在蔓水的岸边,寻到了一处相对隐蔽的河谷,准备在此暂歇一夜。
篝火燃起,却驱不散众人心中的寒意与绝望。
张鼐没有心情去李自成或刘宗敏的中军大帐“听候差遣”。他知道,等待他的,必然是推卸责任的斥责、甚至是……更为严厉的军法处置!更何况,如今大军溃败,各路将领都在为争夺残存的粮草和兵员而明争暗斗,他实在不愿再卷入那些令人作呕的内部倾轧之中。
他独自一人,坐在冰冷的河边,望着那轮在云层中时隐时现的残月,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与不甘。
他回顾自己这大半生的流寇生涯:从中原的饥民,到揭竿而起的反贼;从被官军四处追剿,到攻占西安,建立“大顺”;从名义上的“开国功臣”,到如今……再次沦为被官军追着打的丧家之犬!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想起了那些曾经与自己一同起事的、早已化为枯骨的弟兄们;想起了那些曾经也曾叱咤风云、最终却或战死沙场、或投降官军、或被自己人火并掉的各路“义军”头领……高迎祥、罗汝才、张献忠……往事一幕幕,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
他们名义上,早已不是当年的“流寇草贼”了。他们也曾称王封将,也曾建立国号,也曾试图模仿中原王朝的礼仪制度。但张鼐心中清楚,无论他们如何粉饰,无论他们如何自欺欺人,在天下人的眼中,在那些高高在上的官老爷眼中,甚至……在他们自己内心深处,他们依旧是……“贼寇”!这个身份,如同一个永远无法洗刷的烙印,深深地刻在了他们的骨子里!让他们在面对真正的“天朝上国”之时,始终感到一种源于骨髓的自卑与……不甘!
如今,固关再次惨败,数十万大军土崩瓦解!李自成的“皇帝梦”,似乎……也已走到了尽头。张鼐的心中,只剩下无边的绝望。
他对着身边几名同样沉默不语、神情落寞的老营心腹,声音沙哑地倾诉着:“弟兄们……十几年了……咱们跟着闯王,从陕西杀到河南,又从河南杀回陕西,再从陕西杀到京师城下,如今……又他娘的被打回了这穷山恶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