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八年,暮春。京师的朝堂,依旧笼罩在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与躁动之中。
自打皇帝陛下从固关大捷、亲临伤兵营之后,又接连颁布了数道关于整顿军务、抚恤将士、乃至重开塞外互市的旨意,整个官僚体系便如同被投入了滚油的沸水,表面上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
这一日的早朝,却显得有些不同寻常。卯时已过,百官早已齐聚皇极殿丹陛之下,然而,那象征着至高皇权的龙椅,却依旧空空如也。皇帝陛下,竟罕见地……迟迟未能临朝!
群臣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脸上都带着几分疑惑和不安。
几名吏部的官员,仗着自己消息灵通,压低了声音猜测道:“听闻陛下昨日为批阅各地呈上来的‘检讨书’,以及商议军校章程、皇家银行筹办事宜,与内阁诸公在东暖阁议政至深夜四更方歇……之后,便……便直接去了景阳宫,在柔贵妃娘娘处歇驾了。”
此言一出,周围不少官员都露出了“了然”的神色,只是那眼神中,究竟是羡慕、是嫉妒、还是……另有他意,便不足为外人道了。
而站在队列前方的礼部尚书王绍微,在听闻此事后,心中更是惊讶不已!他原本以为,首辅魏藻德昨日那番“以退为进”的请辞,必然会触怒龙颜,即便不被当场罢黜,也会受到严厉申斥。却不想,今日私下传来的消息竟是——魏藻德不仅未被贬斥,反而被陛下“恩准致仕”,并加封了“太子太师”的荣衔,体面荣归!“陛下之心,真是……愈发如渊似海,深不可测了!” 王绍微暗自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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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群臣议论纷纷,揣测圣意之时,司礼监秉笔太监王德化,手捧拂尘,面无表情地从殿后走了出来,尖着嗓子宣布道:“诸位大人,陛下龙体偶有不适,今日早朝,暂且押后一个时辰。请诸位大人,先移步偏殿暂候。”
此言一出,底下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哗然!皇帝龙体不适?还是……另有深意?群臣心中,皆是七上八下,充满了不安。
就在此时,翰林院中,一名素以耿直着称的年轻编修陈鸿,竟忍不住低声嘀咕了一句:“龙体不适?我看是沉溺于温柔乡,不理朝政了吧!长此以往,国将不国啊!”
他自以为声音很低,却不想,还是被站在他不远处的都察院御史林侗听了个一清二楚!林侗吓得魂飞魄散,连忙狠狠踩了陈鸿一脚,又急忙用身体挡住他,对着不远处面色不善的王德化,连连拱手作揖,陪笑道:“王公公恕罪!王公公恕罪!陈编修昨日家中突遭不幸,一时情急,口不择言,还望公公……海涵一二,莫要与他一般见识!”
王德化那双如同毒蛇般阴冷的眼睛,在陈鸿和林侗身上停留了片刻,才缓缓移开,脸上挤出一丝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咱家自然不会与这等因家事而‘失心疯’的小辈一般见识。诸位大人,请吧。” 他口中虽然说着“不记小人过”,但那眼神中一闪而逝的杀机,却让所有看到的人,都不寒而栗!
陈鸿此刻也已反应过来,吓出了一身冷汗,懊悔不已!他知道,自己方才那句无心之言,恐怕……已为自己招来了杀身之祸!如今这朝堂之上,阉党权势滔天,早已不是他们这些所谓的“东林清流”所能抗衡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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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臣们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在偏殿之中枯坐等候了近两个时辰,才终于再次被传召,进入了皇极殿。
这一次,崇祯皇帝终于“驾临”了。他身着明黄色的常服龙袍,脸上带着几分宿醉未醒的慵懒和……一丝刻意营造出来的、漫不经心的疲态。他甚至还在那象征着九五之尊的龙椅上,旁若无人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似乎对底下这些恭敬肃立的文武百官,毫不在意。
待群臣行礼完毕,他才懒洋洋地挥了挥手,示意身旁的司礼监太监李春,宣读圣旨。
李春展开圣旨,朗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内阁首辅、建极殿大学士魏藻德,辅佐朕躬,勤勉有加,然近日自觉年老体衰,心力不济,数次上疏恳请致仕。朕念其劳苦功高,不忍强留。兹,准魏藻德致仕,加封太子太师荣衔,赐金银若干,荣归故里。钦此!”
随即,又宣读了第二道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内阁次辅、文华殿大学士蒋德璟,品性端方,学识渊博,忠于王事,克己奉公。兹,特擢升蒋德璟为内阁首辅,晋建极殿大学士!辅佐朕躬,总理庶务!望其不负朕望,为国分忧,再建新功!钦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