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一条在阳光下奔腾咆哮的宽阔河流!浑浊的河水卷着枯枝和泥沙,狠狠拍击着两侧黄土裸露的陡峭河岸。空气中弥漫着河水特有的土腥味,还有……浓烈的汗味、铁锈味,以及隐隐的马粪气息。
景物瞬间切换,毫无过渡。陆璆甚至能感觉到阳光晒在皮肤上的灼热,闻到风中飘来的、不属于现代的粗粝气味。
“玛纳斯河……”沈瑜喃喃道,脸色苍白如纸。她的地质勘探经历让她瞬间认出了这条河流的地貌特征,但眼前绝不是现代被水利工程驯服的玛纳斯河下游!原始、狂暴、桀骜不驯!这是……历史中的河流!
光影的焦点迅速拉近,锁定岸边一处简陋的屯垦营地。几顶破旧的毡帐,简陋的木栅栏,一群穿着破烂号衣、面黄肌瘦的士兵正在烈日下奋力夯土筑堤。尘土飞扬,汗水和泥土在他们脸上画出道道沟壑。沉重的号子声、木夯砸地的闷响、监工粗鲁的呵斥声……汇成一片原始的喧嚣。
陆璆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
在靠近河岸边缘、挥舞铁镐用力刨着土石的一个年轻士兵身上凝固了!
那士兵似有所感,下意识地侧过脸,抬手抹去糊住眼睛的汗水。一张年轻、布满尘土和汗水却掩不住其轮廓的脸暴露在光影下。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沈瑜猛地倒抽一口冷气,死死捂住了嘴,眼里的震骇如同实质般喷涌出来!
陆璆如遭雷击,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那张脸!
那眉眼!那鼻梁!那下颌的弧度!
除去时代赋予的粗粝和苦难的痕迹,那张脸……简直就是镜中的他自己!一个挣扎在乾隆年间西北边疆苦役中的、年轻版的陆璆!
士兵似乎察觉到了某种异常的注视,困惑地抬起头,茫然地环顾四周,最终目光毫无焦距地扫过陆璆和沈瑜所在的虚空位置,眼神里只有疲惫和对生存的麻木。
光影的视角猛地拉近,越过士兵布满汗渍的破烂衣襟,死死定格在他粗糙腰带的下方!
那里,用一根磨损严重的麻绳,松松垮垮地系着半块玉璧!
玉质温润,在边疆粗粝的风沙中透着一抹格格不入的柔和光华。上面雕刻着繁复的螭龙纹饰,线条古朴有力,龙尾处带着一道清晰的、断裂的痕迹!
陆璆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几乎是本能地、僵硬地摸向自己贴身衣袋。指尖触碰到一块冰凉坚硬的物体。
他缓缓地、缓缓地将它掏了出来。
半块螭纹玉璧!
那是母亲失踪前唯一留下的“遗物”!是她探索这片玉石矿脉最后的线索!
他将手中属于自己的半块玉璧,颤抖着伸向前方光影中那士兵腰间的佩玉。
断裂的纹路,螭龙的姿态,玉质的微妙晕泽……
严丝合缝!
仿佛昨天才刚刚断裂!
嗡——
李默碎片发出的白光骤然熄灭。
奔腾的河水、劳作的士兵、沉重的号子……乾隆年间的屯垦场景如同被戳破的肥皂泡,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冰冷、死寂,弥漫着尘土和血腥味的坍塌矿道重新将他们包围。只有矿灯投射出的昏暗光束,在烟尘中形成一道道光柱,如同连接地狱的梯子。碎石落地的余音还在空旷的地下回荡,敲打着紧绷欲裂的神经。
沈瑜的身体还僵在刚才前冲的姿态,仿佛被无形的冰封冻结。她缓缓转过头,动作一顿一顿,像是生锈的机器。那双平日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此刻充满了翻江倒海的惊骇、难以置信的混乱,以及一种被巨大谎言愚弄后濒临爆裂的质疑。
她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陆璆脸上,又从他那张还残留着石屑和血迹的脸上,缓缓移向他僵在半空、紧握着半块玉璧的手。
那握着玉璧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泛白,微微颤抖着,如同秋风里最后一片枯叶。
“陆璆……”沈瑜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被硬生生撕扯出来,带着血腥气,“那张脸……那玉……”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脯剧烈起伏,眼神变得锐利如刀,刺穿弥漫的烟尘,也刺向陆璆混乱的灵魂深处。
“你母亲的工作日志……还有奥塔斯的警告……你到底……还知道些什么?!”
矿道死寂。
只有尘埃在光柱里无声地翻滚、沉降。
陆璆手中的半块玉璧,冰冷得像一块千年寒冰,紧贴着掌心,那刺骨的寒意却远不及此刻沈瑜眼中淬火的质问。
奥塔斯冰冷的金属质感声音再次在陆璆脑海里响起,如同丧钟:“闭环已成,裂隙正在扩大。每一次窥视,每一次回应,都是向癌变的腐沼多踏一步……时间,在流血。”
陆璆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被滚烫的沙砾堵住。
母亲的日志在怀中如同烙铁。
血液里流淌着两百年前的尘土与号子……
他该如何解释这早已刻入血脉的轮回?
那士兵腰间与自己严丝合缝的残玉,在意识深处晃动,像一道无声的、跨越时空的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