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沈娘子!好东西啊!”他献宝似的往前递了递,塑料瓶在昏暗的光线下折射出一点诡异的光晕,“营那个小部落,还记得不?老弱病残缩在破草棚子里那伙!他家的巴图…那个才多大点儿的娃娃…染上了‘天花’!浑身上下烂得没一块好皮,烧得直抽抽,眼看就活不成了!”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奇异的、拯救者的亢奋,“我跟他们头人磨了半宿嘴皮子!那些土人,懂个屁!就知道拜些石头木头!嘿嘿,最后还不是信了我李默?”
他粗短的手指笨拙地抠着塑料瓶的盖子,发出“咔哒咔哒”的刺耳声响。“就这个!半瓶下去!三粒!最多三粒!保管药到病除!咱老祖宗传下来的神药!只有咱有!”他脸上的笑容扭曲着,混杂着得意、怜悯,还有一种不顾一切的狂热,“一条命啊!陆头儿!沈娘子!一条娃娃的命!”
陆璆的心猛地一沉。他看到李默递出瓶子的动作——那只粗糙、沾满污垢的手掌,牢牢攥着那个来自另一个时空的异物。昏暗的光线下,瓶子几乎贴在李默掌心。就在瓶身微微晃动的瞬间,陆璆的视线边缘猛地掠过一丝极其短暂的视觉残留——一个巨大的、覆盖着狰狞刺青的虚幻手腕轮廓,与李默递出药瓶的黝黑手腕短暂地重叠了一瞬!那刺青图案繁复而凶戾,扭曲的线条瞬间刺痛了他的眼球!
那幻影一闪即逝,快到连陆璆自己都怀疑是过度疲惫下的错觉。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片刻停滞中,沈瑜清冷而紧绷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响起,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力量:
“李默,那孩子好了之后呢?”
李默脸上的狂喜瞬间凝固了。
营地的夜,死寂得如同巨大的坟茔。缺水的恐惧像无形的巨手,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咙,连梦呓都带着干渴的嘶哑。
陆璆所在的泥屋角落,一片凝固的黑暗。只有他沉重的呼吸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他仰躺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在黑暗中空洞地睁着,毫无睡意。白天刑场喷洒的血腥味,高台上“祥瑞”的刺目朱砂,还有李默递出药瓶时那短暂得近乎幻觉的刺青幻影……无数破碎的画面在脑海中翻腾、碰撞,每一次撞击都带来一阵尖锐的痛楚。
不是神。
沈瑜日记里的那句话,像冰冷的蛇,缠绕住他的心脏。
是时间的共犯。
他闭上眼,试图将那沉重的字句驱散,眼前却瞬间被猩红浸染——那是断头台上泼洒的鲜血,是奏折上晕开的朱砂破洞,是李默药瓶折射出的诡异光晕……杂乱的意象疯狂旋转,最终汇成一个巨大的、无声咆哮的漩涡!
就在这时,一种从未有过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冷触感,突兀地攀上了他的后颈。那感觉不是风,更像是一条无形的、粘腻的蛇信,带着浓烈的恶意舔舐而过。
陆璆浑身肌肉瞬间绷紧!几乎是本能地,他猛地翻身坐起,右手闪电般摸向枕下的短刀刀柄!冰冷坚硬的触感传来,却丝毫无法驱散那股来自灵魂深处的寒意。
来了!
营地边缘临时充当隔离区的、简陋的草棚里,李默正抱着双臂靠在冰冷的泥墙上打盹。白天的亢奋过后,疲惫像潮水般淹没了他。角落里,那个叫巴图的孩子裹在肮脏破烂的毛毡里,高热还未完全退去,但呼吸似乎均匀了一些,不再像之前那样痛苦地抽搐。
李默嘴角无意识地弯起一丝满足的弧度。救活了……一个娃娃……
突然!
呜——呜——呜——
一阵极其诡异的呜咽毫无预兆地穿透了死寂的夜空!那不是风声!那声音低沉、浑浊,像无数沙哑的喉咙在极其遥远的地方同时发出诅咒般的共鸣,又如同古老的号角被强行撕裂后发出的垂死呻吟!呜咽声中,似乎还掺杂着某种难以分辨的、急促而含混的节奏,像是沾满污泥的脚步在泥沼中疯狂奔踏!
李默猛地惊醒,心脏狂跳如擂鼓!那声音仿佛贴着地面传来,带着一种无形的、粘稠的恶意,瞬间冻结了他四肢百骸的血液!他惊恐地瞪大眼睛,几乎不敢呼吸。
草棚角落,昏睡中的巴图似乎也被这恐怖的声音侵扰。瘦小的身体在被子里剧烈地哆嗦了一下,喉咙里挤出几声模糊不清的呓语。
“……部落……灭……杀……”
李默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猛地扑到草棚那用树枝胡乱捆扎的“门”前,一把扒开缝隙,向外惊恐地望去。
黑暗!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营地外围简陋的木栅栏在黑暗中只剩下模糊的轮廓。但在那无边的黑暗深处,在视线所能触及的最边缘,似乎有无数比夜色更浓重的影子在攒动、在聚集!没有火光,没有人声,只有那持续不断的、令人灵魂颤栗的呜咽诅咒,如同实质的潮水般一波波涌来!
“……诅咒……你们……水……仇敌……”
“……赐予……刀鞘……灌满……”
“……部落……复仇……水……死亡……”
那些浑浊音节中破碎的词语,像是淬了毒的冰针,狠狠扎进李默的耳膜!
就在这时,营地唯一那口快要枯竭的水井方向,猛地传来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嘶吼!那声音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惊恐!
“敌袭!井!井边——”
尖叫声如同投入滚油的冷水,瞬间炸裂了死寂的营地!
陆璆早已冲出屋子!他已拔刀在手,冰冷的刀锋在稀薄的星光下反射着一线寒芒。他循着尖叫声和那恐怖的呜咽诅咒传来的方向狂奔!冰冷的夜风灌入口鼻,却无法冷却他胸中那团疯狂燃烧的火焰——那是被欺骗、被掠夺后最原始的愤怒!
水井!
那是营地仅存的生命线!
就在他即将冲到井边那片小空地时,眼前的一幕让他骤然停步,一股寒意瞬间冻结了四肢!
水井旁的空地上,十几个营地里的青壮正举着火把和简陋的锄头、木叉,背靠背围成一圈,惊恐地对着外围的黑暗对峙着。他们手中的火把光芒摇曳不定,勉强照亮了前方一小片区域。
而在那片摇曳光芒与浓稠黑暗的交界处,如同从地狱爬出的恶鬼,静静矗立着一圈人影!他们无声无息,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只有火把的光芒偶尔掠过他们身上用杂色羽毛和兽骨缀饰的粗糙皮甲,掠过他们脸上涂抹的、象征死亡与复仇的惨白色泥纹!一双双眼睛在泥纹的衬托下,如同黑夜中燃烧的炭火,死死地、带着刻骨仇恨,盯着井边的人!
为首的,是一个身形异常高大、几乎接近巨人的土人武士。他裸露的手臂肌肉虬结如老树根,上面用靛蓝色和猩红色的染料刺满了扭曲、繁复的图腾。他手中没有寻常的刀矛,而是握着一柄沉重无比、造型极其原始的武器——一根巨大野兽的腿骨,两端被粗糙地打磨成了尖锐的锥形,骨头表面同样刻满了血色的咒文!骨锥的尖端,在火光下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如同陈旧血痂般的暗沉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