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惊觉时,火焰已舔舐到房梁。父亲抱着李阳撞开房门,转身又冲进火海救母亲。邻居拎着水桶赶来时,只看见焦黑的门框里,两具紧紧相拥的身影,母亲的身体压着被火烧了一角的蓝头巾。李阳攥着母亲烧剩的蓝头巾,在呼啸的北风是发不出声音——那头巾本该用来裹住他的新棉袄。
乡亲们帮忙料理后事,刘菲菲偷偷将攒了半年的五年粮票塞进李阳的兜里。
三个月后的清晨,寒风卷着枯叶掠过空荡荡的晒谷场。李阳裹着单薄补丁的棉袄,站在老槐树下,看着刘志刚的卡车缓缓地驶出村口。刘菲菲扒在车窗口呼喊,怀里还抱着没来得及送给他的铁皮青蛙。卡车扬起的尘土中,李怕攥着母亲烧焦的蓝头巾,突然想起,那个春日,刘志刚在柴油机旁按下的红手印。如今像烙印般地刻在他心里,灼得生疼。老槐树的枯枝在风中摇晃,仿佛在诉说什么。那个娃娃亲的约定,早已随着那场大火,化作了满地灰烬。
夜晚的蝉鸣一阵紧似一阵,宿舍床上的李阳翻来覆去地扯着被角,凉席上的汗渍洇出深色的痕迹。李阳满脑子都是父母去世后的情景。炕头上老旧的座钟敲咱凌晨三点,月光却固执地穿过窗棂,在墙上投下歪斜的影子,像极了在焦黑的门框里,父母那紧紧相拥的身影。
月光像碎银般洒在土炕上,六岁的李阳蜷缩着身子,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炕沿剥落的泥土,他想起白天在村中央的老槐树下,王奶奶塞给他的半块绿豆糕,甜味似乎还黏在齿间。
父母走后的第七天,李阳总爱蹲在门槛上发呆,直到有一天清晨,一团艳红突然闯入他的视线——扎红头绳的刘菲菲踮着脚,把热气腾腾的玉米饼举过篱笆:‘’阳哥哥,快来吃,女孩子辫子上的红头绳随着跑动一甩一甩的,像跳动的火苗,烧暖了李阳冰凉的掌心。
晒谷场成了他们的乐园,刘菲菲不知从哪找来了锈迹斑斑的铁环,手把手教他用手指推着跑?‘’眼睛要看准,手腕要轻轻用力,‘’她的辫子扫过李阳的脸颊,红头绳的香气混着稻草味,让他想起母亲梳头的温柔?铁环滚着滚着歪进田埂,惊起两只白蝴蝶,两人追着蝴蝶跑,笑声中惊飞了枝头的麻雀。有一次他们追着铁环跑过堆成小山的草垛,刘菲菲的笑声混着铁环叮当,像母亲熬的小米粥浓稠温热。有一次李阳摔破膝盖,是她从辫子上解下红头绳,歪歪扭扭地替他包扎,血珠渗进艳红的丝线,在记忆里凝成永不褪色的印记。
最难忘的是那个暴雨夜,李阳缩在漏雨的墙角发抖,突然听见急促的敲门声。刘菲菲举着油纸伞冲了进来,红头绳早被雨水浸透,怀里却牢牢地护着用布包着的烤红薯。火光映着她被雨水打湿的脸庞,李阳咬了一口烤红薯,甜得眼眶发烫。
更难忘的是大雪纷飞的年关,李阳缩在漏风的屋里啃着玉米面饼子,突然门开了,王婶端来热气腾腾的饺子,赵叔扛来半袋白面,刘菲菲的红头绳还沾着雪粒,怀里却紧紧地护着新缝的棉袄。
李阳摸出枕头下泛黄的照片,是刘菲菲走后他连夜回祖屋找到的。照片里扎红头绳的女孩笑得灿烂,背景是金灿灿的稻田。如今她长大了,在城里做了重点高中的老师,为了能看到自己,回到农村中学当老师。
李阳觉得自己像是被架在火上烤的鱼,翻来覆去都不得安宁。看到刘菲菲放弃优越的条件回到农村。他心里先是泛起了涟漪——那些被时光掩埋的童年情谊,娃娃亲的懵懂承诺。像藤蔓般缠绕上来,勾起青涩又纯粹的回忆。带着难以言说的悸动。可这份悸动又让他愧疚。脑海里掠过王秀梅幸福的笑容,她和自己在一起生活的点点滴滴,他就恨自己动摇。脑海里出现刘菲菲时,他既心疼她的选择,又害怕这份感情越界。面对王秀梅时,他想用更体贴的举动来弥补内心的不安。却又怕被看出端倪。两种情感在心里撕扯,他像被困在迷雾的航船,找不到明确的方向,既不敢直视刘菲菲炽热的期待。也不敢正视王秀梅在细节的爱意。只能在纠结,愧疚,自我谴责中。艰难地维持着摇摇欲坠的平衡。
窗外的月光不知何时变得柔和,李阳起身推开窗,夜风裹着泥土的芬芳扑面而来,远处的田埂上,几盏萤火虫正忽明忽暗的闷烁,恍惚间又看见两个追逐的身影,其中一个扎着鲜艳的红头绳,在岁月的长河中,永远年轻。
李阳走出宿舍,望着远方,喃喃自语道:‘’我该怎么办呢?我到底该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