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乌云初聚·撇嘴的萧遥(1 / 2)

城西陋巷的阴影如同黏稠的墨汁,贪婪地吞噬着午后斜射进来的最后几缕阳光。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陈年货物的尘埃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来自不远处河道的鱼腥。

萧遥的身影从一面斑驳得几乎看不出原色的砖墙上“流淌”而出,如同水银泻地,无声无息地重新凝聚。巷子里静得可怕,只有几只胆大的耗子在墙角堆叠的破筐烂篓间窸窣穿行。

他低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块刚得来的锈铁片。粗糙的触感下,簌簌掉落的暗红锈斑下,露出一线更加深邃、更加冰冷的暗纹。那纹路古拙奇诡,非金非石,蜿蜒盘曲,带着一种源自蛮荒的、近乎凝固的寒意,仿佛某种洪荒巨兽鳞片边缘最坚硬的角质。指尖划过那暗纹时,一股微弱却极其纯粹的冰寒之意,如同细小的针尖,试图刺破皮肤,钻进血脉深处。

“唔……” 萧遥眉梢几不可察地挑动了一下,仿佛被这微不足道的“挑衅”勾起了一丝兴趣。这冰寒并非寻常的低温,更像是一种凝固了时光的“死寂”,一种万物凋零、星辰熄灭后的终极之寒。

“有点嚼头。”他咕哝了一句,听不出是褒是贬,随手将铁片揣进了怀里那件洗得发白的旧布衫内袋。粗糙的布料隔绝了那丝冰寒,也隔绝了外界的窥探。

另一只手上,那个沾满茶垢、磕碰得坑坑洼洼的旧铜茶壶,被他拎着壶颈提溜起来。巷口漏进来的一线昏黄天光,恰好打在壶身一侧。就在那光线下,几道蜿蜒如裂痕的细微纹路,极其短暂地闪过一抹比游丝更细、更难以捕捉的流光。那光并非实体,更像是一种空间的轻微“褶皱”,一种维度被短暂拉伸又瞬间弹回的错觉。快得如同幻觉,若非萧遥的目光恰好落在那处,几乎无法察觉。

“占地方?”萧遥掂了掂这沉甸甸、毫不起眼的旧物,壶底残留的茶渍散发着廉价的苦涩气味。他嘴角扯起一个意义不明的弧度,像是自嘲,又像是发现了什么隐秘的乐趣。“这话倒也没错。”

他没有在此处多作停留。拎着这足以让世间无数修士打破头争抢、又或是弃如敝履的“茶壶”,身影一晃,便融入了巷口外那片由人声、车马声、市井百态交织而成的黄昏光晕里。

天风城,这座巨大的熔炉,正迎来一日中最喧闹也最慵懒的转折时刻。夕阳如同一个巨大的、熔融的金红色火球,沉沉地悬在西边鳞次栉比的飞檐斗拱之上,将万千屋宇、长街古道的轮廓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即将逝去的辉煌。

白日里紧绷的神经似乎随着光线的柔和而松弛下来。

长街两侧,白日里喧嚣的摊贩正忙着收拢货物。卖力气的苦哈哈们拖着疲惫的身躯,三三两两蹲在街角,就着粗瓷碗喝着浑浊的劣酒,大声谈论着今日的工钱或是道听途说的荤段子,粗粝的笑声在街市上回荡。穿着稍显体面的商贾们则步履匆匆,赶在城门关闭前结束一天的盘算,脸上带着或满足或焦躁的神情。

空气中弥漫着各种气味:刚出炉面饼的焦香、路边食肆飘出的浓烈炖肉味、汗水的酸馊、劣质脂粉的甜腻、牲畜粪便的腥臊……种种气息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庞大而真实的、属于凡尘俗世的“人味”。

萧遥拎着那个脏兮兮的旧茶壶,慢悠悠地踱步其间。他这身打扮和手中的物件,在收工的苦力堆里不算太扎眼,但那份与周遭忙碌格格不入的闲散,以及脸上那种仿佛游离于世界之外的淡漠,还是引来了一些好奇或略带鄙夷的扫视。

“啧,年纪轻轻,游手好闲,还拎个破壶……”一个刚卸完货、满身汗臭的汉子灌了口酒,斜睨着萧遥的背影嘟囔。

“看着面生,不像咱城西的人……”旁边另一个汉子抹了把嘴,眼神带着点市井小民的警惕。

萧遥对这些议论置若罔闻。他的目光似乎落在前方一个正卖力吆喝着最后几捆柴禾的老翁身上,又似乎穿透了眼前的一切,落在某个遥远的、不为人知的维度。他脚步不快,每一步都踏得随意,却奇异地避开了所有迎面而来的人流,如同溪流中一块光滑的卵石,水流自动分开。

夕阳的光线越来越倾斜,金色褪去,染上浓重的橘红。长街上的人影被拉得很长,晃动交织。喧嚣声浪似乎达到了一个顶峰,随即开始缓缓回落。一些临街的铺子已经点起了灯笼,昏黄的光在渐深的暮色中晕染开来。

就在萧遥刚走出这条相对拥挤的长街,拐入一条稍显宽阔、通向另一片居住坊市的青石板路时——

毫无征兆地,一种绝对死寂的“静”降临了。

并非声音的消失,而是更高层面上的“凝固”。

前一瞬还充斥耳膜的市井嘈杂——车轮碾过石板的辘辘声、商贩最后的叫卖声、孩童追逐的嬉笑声、酒客的喧哗声——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瞬间扼断!并非消失,而是被一种更庞大、更幽邃的“存在感”彻底覆盖、压制了下去!

萧遥的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那停顿是如此短暂,仿佛只是鞋底与石板接触时一个极其自然的微小迟滞。

几乎在同一刹那!

他头顶上方,那片原本被夕阳余晖渲染成瑰丽紫红色的纯净天空,骤然扭曲!

没有任何云气汇聚的过程,没有风起云涌的征兆。仿佛空间本身被硬生生撕裂、揉碎、重组!一片范围极小、直径不过数丈的“乌云”,就这么突兀地、蛮横地凝结成型!

这片“云”的颜色深沉到无法形容,不是墨黑,而是比最深的夜空还要幽暗,仿佛能吞噬所有光线,连它周围的空间都随之微微凹陷、扭曲。它凝练得如同实质的铅块,又像是宇宙深处某个坍缩奇点的投影,带着一种令人灵魂冻结的绝对死寂和……毁灭意志!

这片凝练到极致的诡异乌云,无声无息,恰好悬停在萧遥头顶正上方数丈之处。如同一个冰冷、漠然、不带丝毫情感的巨大眼眸,自九天之上垂落,死死地、精准地锁定了他!

整条街道,乃至附近几条街巷,所有生灵都在这一刻感到了源自生命本能的、最原始的恐惧!

“呃啊!”一个正端着热汤面碗的食客,手猛地一抖,滚烫的面汤泼了一身,他却浑然不觉,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娘……我怕……”一个被母亲牵着的孩童猛地停住脚步,小脸煞白,指着天空的方向,大眼睛里充满了无法理解的惊惧泪水,却什么也看不到。

街边拴着的几匹驮马突然集体发出凄厉的长嘶,疯狂地尥蹶子、挣扎,试图挣脱缰绳,眼珠里布满了血丝,充满了对无形灾祸的极致恐慌。

所有还在行走的人,无论贩夫走卒还是锦衣行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彻底抹除的大恐怖攫住了他们的心神!血液似乎停止了流动,思维一片空白,只剩下源自骨髓深处的冰冷战栗。

就在这片笼罩一切的、令人窒息的死寂与凝固之中——

那片凝练深邃的乌云核心,一道“光”无声地亮起。

那甚至不能被称之为光。

它细若游丝,近乎透明,仿佛只是空间本身被极致压缩后形成的一道细微裂痕。没有耀眼的光芒,没有震耳欲聋的轰鸣。它只是那么静静地、带着一种超越凡俗理解范畴的“锋利”和“湮灭”气息,在乌云核心一闪而逝!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凝滞。

街道上所有被那无形威压冻结的生灵,他们的感官在极致的恐惧中被扭曲、放大。他们“看”不到那道近乎透明的电痕,却能“感觉”到——一种绝对的、冰冷的、凌驾于万物之上的“抹除”意志,如同无形的天罚之刃,以超越思维的速度,自那方寸之地的“乌云”中降下!目标,直指街道上那个拎着破茶壶的身影!

那是来自更高维度的警告,是规则对“异数”的第一次冰冷凝视!它无声,却比亿万雷霆同时炸响更能震慑灵魂!它无形,却足以让任何触及它一丝余韵的存在瞬间化为最原始的粒子尘埃!

萧遥停下了脚步。

并非因为恐惧的僵直,而是一种被打扰了闲情逸致的不爽。他那张一直带着点玩世不恭的脸上,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出情绪——眉头微蹙,嘴角向下撇出一个极其不爽的弧度。

他抬起了头。

目光平静,甚至带着点被打扰后的厌烦,直直地迎向那片只笼罩他头顶数丈、凝练如渊、散发着令众生颤栗的毁灭气息的诡异乌云。那眼神里没有敬畏,没有恐惧,只有一种仿佛看到讨债鬼上门般的嫌弃。

“啧…”

一声极其轻微、带着浓浓不耐烦的咂嘴声,从他口中吐出。声音不大,却奇异地穿透了那笼罩四周、令人窒息的绝对死寂,清晰地回荡在附近几个被恐惧冻结的行人耳畔,如同投入绝对零度冰湖的一颗火星。

“…这么快就闻着味儿了?”

他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抱怨,仿佛在指责一个不守时的恶客。目光依旧盯着那片乌云,那撇嘴的动作更加明显,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嫌弃。

“真小气。”

最后三个字,轻飘飘地落下,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对头顶那片代表着至高规则意志之物的……不屑一顾。

话音落下的瞬间——

那片凝练深邃、笼罩着毁灭气息、仿佛要永恒悬停的诡异乌云,如同被戳破的肥皂泡,毫无征兆地、无声无息地……消散了!

消散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

前一秒还是令人窒息的绝对死寂与毁灭威压,下一秒,夕阳的橘红暖光重新洒落,晚风带着市井的微尘气息温柔地拂过脸颊。车轮声、远处隐约的叫卖声、孩童压抑后爆发的哭声、受惊马匹的嘶鸣……所有被冻结的声音如同解开了封印的洪流,猛地灌回这条街道!

凝固的时间重新开始流淌。

“噗通!” 那个泼了自己一身热汤的食客终于反应过来,腿一软直接瘫坐在地,看着满身狼藉,眼神茫然又惊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