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穿过高大的城门,远离了城市的喧嚣与无形的监视感,再次踏上了通往月光湖的熟悉路径。
然而,眼前的景致,却与昨日、与她记忆中的月光湖畔截然不同!
天空依旧晴朗,阳光依旧明媚。可那洒落的阳光,却失去了暖意,如同冰冷的、没有温度的探照灯,将她脚下的土地照得一片惨白。路旁的草木,昨日还郁郁葱葱,此刻在她眼中却显得萎靡不振,叶片边缘甚至泛着一种诡异的、铁锈般的枯黄色,仿佛生命力正在被无形的寒气抽离。
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草木清香和水汽的微腥,可吸入肺腑,却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如同朽木霉变的陈腐气息,呛得她喉咙发痒。微风拂过树梢,本该是沙沙的轻响,此刻却像无数细小的冰晶在相互摩擦、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声,与心脉深处那若有若无的冰结之声遥相呼应。
远处,月光湖那标志性的、如碎银般粼粼的波光,此刻在她眼中,也失去了往日的宁静与诗意。那跳跃的光点,像无数冰冷的、窥视的眼睛,密密麻麻地布满整个湖面,随着水波起伏,死死地锁定着她!湖水的蓝色也变得深沉粘稠,如同凝固的毒液,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整个世界,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涂抹上了一层冰冷、灰败、死寂的釉彩。生机在消退,色彩在剥落,声音在扭曲。这不是外界的改变,而是她内心投射出的绝望图景。师门的冷酷,功法的反噬,前路的深渊,如同三重巨大的阴影,彻底笼罩了她的感知,将她眼中的世界异化成了梦魇般的景象。
每一步靠近月光湖,都像是主动走向一张巨大的、冰冷的、无形的蛛网。她感到自己的呼吸越来越困难,心口的滞涩感越来越重,仿佛那块“玄冰”正在贪婪地吸收着她每一步靠近目标所滋生的恐惧与挣扎,加速生长。冷汗再次浸湿了她的内衫,贴在冰冷的肌肤上,带来一阵阵战栗。
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中艰难流淌的声音,缓慢、粘稠,带着冰晶摩擦的细微声响。身体变得越来越沉重,仿佛骨骼、肌肉、血液都在被无形的寒气渗透、冻结。那件飘逸的白衣,此刻也仿佛化作了沉重的冰甲,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跋涉中,一个熟悉的、懒散的身影,毫无征兆地闯入了她的视野。
湖畔,老地方。
萧遥。
他依旧坐在那块光滑的青石上,依旧是那副没骨头似的懒散姿态。手中握着一根再普通不过的鱼竿,长长的钓线没入波光粼粼(在她眼中是无数冰冷眼睛闪烁)的湖水中。身旁的鱼篓,不出意外地空空如也。
他背对着她,仿佛对身后的一切毫无察觉。阳光勾勒着他略显单薄却异常放松的背影,与周遭那被她内心扭曲的、充满压迫感的死寂环境,形成了荒诞而强烈的对比。他就像风暴中心那一片诡异的宁静,反而更让人心悸。
凌清雪的脚步,如同被无形的冰钉钉在了原地。
心脏,在瞬间停止了跳动!随即,又以近乎疯狂的频率猛烈撞击着胸腔,每一次撞击都狠狠砸在心口那块“冰坨”上,带来撕裂般的剧痛!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彻底冻结,又在下一秒被这剧痛和极致的恐惧烧得沸腾!
他在这里!
他真的在这里!
昨夜辗转反侧的所有挣扎,所有疯狂的念头,所有孤注一掷的勇气,在真正看到这个身影的刹那,如同被针戳破的气球,瞬间泄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最原始的、如同面对天敌般的恐惧!那被一指冻结全身灵力的无力感,那被洞穿功法秘密的惊骇感,那如同预言般宣告她悲惨未来的冷酷话语……所有的一切瞬间回涌,将她淹没!
她想转身就逃!逃离这个可怕的男人,逃离这个冰冷的湖泊,逃离这令人窒息的一切!
可是,冷千山长老那毫无感情的命令,如同冰铸的锁链,死死缠住了她的双脚!
“必须接近!”
“不惜一切代价!”
“否则……清理门户!”
体内的寒气,仿佛也感知到了目标的出现,骤然变得活跃起来,丝丝缕缕的冰冷气息如同毒蛇,顺着经脉蔓延,试图侵蚀她的意志,将她拖入永恒的冰寒地狱!
逃?逃向哪里?师门的铡刀,功法的冰棺,都在等着她!
进?如何进?用什么身份?用什么面目?用什么去面对那个深不可测、言语如刀的男人?
巨大的矛盾撕扯着她,让她僵立在原地,动弹不得。冷汗顺着她光洁的额角滑落,滴在脚下的草叶上,瞬间凝结成一颗微小的冰珠。她紧咬着下唇,力道之大,几乎要咬出血来,才勉强抑制住身体的颤抖。藏在宽大袖袍中的双手,早已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疼痛,才让她保持住一丝清醒。
时间,仿佛再次凝固。只有湖面那无数双“冰冷的眼睛”在无声地闪烁,嘲笑着她的进退维谷。
就在这时,天象骤变!
一片不知从何处涌来的、铅灰色的厚重云层,如同巨大的、污浊的幕布,无声无息地遮蔽了大半天空,瞬间吞噬了原本还算明媚的阳光!整个月光湖畔的光线陡然暗沉下来,被笼罩在一片压抑的、不祥的灰暗之中。
风,停了。方才还在“沙沙”作响的树叶,瞬间安静下来,死寂得可怕。湖面跳跃的波光也黯淡了,变成一片沉滞的、墨蓝色的死水,倒映着铅灰色的天幕。
这突如其来的天昏地暗,如同一个巨大的隐喻,重重地压在凌清雪的心头。仿佛她刚刚踏出“听雪轩”时心中那点微弱的、挣扎的萤火,被这无边的阴云彻底吞噬。整个世界,连同她的前路,都陷入了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然而,就在这令人绝望的昏暗之中,一道清冷的光辉,破开了云层的缝隙!
那是一缕真正的月光!
并非来自天上的月亮(此刻尚是白昼),那光芒清冷、纯粹、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力量,如同天外投射的神只目光,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湖畔那个懒散垂钓的身影之上!
萧遥依旧背对着她,仿佛对头顶的异象毫无所觉。但那缕月光,却如同为他披上了一件流动的、银辉织就的华裳。在这昏暗的天地间,他成了唯一的光源,唯一的焦点。那光芒并不温暖,反而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凛然不可侵犯的寒意与神秘。
在这缕月华的映衬下,他原本懒散的背影,竟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孤高与深邃,仿佛遗世独立,超脱于这污浊的天地之外,也超脱于她眼前这充满算计与绝望的冰冷棋局。
这一幕,如同神启,又如同魔咒,狠狠撞入了凌清雪剧烈震荡的识海!
黑暗笼罩一切,唯有他……被月光加冕!
他是什渊?还是……那绝境中唯一可见的、指向未知的微光?
恐惧、挣扎、绝望、一丝疯狂滋生的希望……所有激烈冲突的情绪,在这一刻被这诡异的天地异象推向了顶点!
凌清雪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冰冷的、带着腐朽气息的空气涌入肺腑,带来一阵剧烈的呛咳和心脉的刺痛。但在这极致的痛苦中,一种近乎自毁的、破釜沉舟的决绝,终于压倒了所有的恐惧和犹豫。
她不再犹豫。
她抬起仿佛灌了铅的腿,一步,一步,朝着那片被月光笼罩的、散发着致命吸引力的孤寂身影,走了过去。
脚下的草地,仿佛化作了冰冷的刀山。每一步落下,都踩碎了自己过往的信仰和骄傲。白衣胜雪,在骤然刮起的、带着不详预感的冷风中猎猎飘动,不再飘逸出尘,反而像一面走向祭坛的、苍白的招魂幡。
仙子坠凡尘?不,她是走向命运的审判台,走向一个连她自己都无法预知的、被黑暗与一线微光同时笼罩的终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