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萧遥那根食指缓缓竖起,指尖凝聚起一点归墟之黑时,整个天地被投入了凝固的深渊。风,那方才还在撕扯着断壁残垣、卷起碎石与尘沙的暴虐力量,骤然僵死,连最细微的呜咽也被扼杀,成为虚空里冻结的浮雕。时间,这条奔涌了万古的长河,仿佛被无形的巨手硬生生掐断了源头,瞬间陷入一片绝对的死寂。
笼罩苍穹的、那无边无际的黑暗劫云,其中酝酿的灭世紫霄神雷如龙蛇般扭动的恐怖电光,竟也突兀地停滞,凝固在一种蓄势待发却永难喷薄的绝望姿态。万魂怨咒构成的巨大骷髅囚笼,无数张痛苦哀嚎的魂脸被永恒定格在无声的嘶吼瞬间;缠绕其上、如同活物般蠕动的漆黑锁链,每一处扭结、每一寸凸起的尖刺,都清晰得令人心悸;下方喷薄的狂暴灵气洪流,如同凝固的熔岩,保持着向上冲击的壮烈姿态;连那些被力量激荡飞扬的尘土微粒,都诡异地悬停在半空,纤毫毕现,构成一幅荒诞而永恒的死亡静物画。
在这绝对的静止里,唯有九幽老祖的思维还在绝望地燃烧,他那双深陷眼眶、燃烧着幽绿魂火的眼瞳,成了这片死寂琥珀中唯一还能“转动”的活物。他的视线,如同被无形的铁链锁死,死死地、无法抗拒地钉在萧遥竖起的食指指尖——钉在那一点深邃到无法形容的归墟之黑上。那抹黑,吞噬了周遭一切的光,也吞噬了他全部的心神,成为他枯槁世界里唯一存在的焦点。
就在他神魂的视线与那点黑触碰的刹那,异变陡生!
指甲盖大小的归墟之黑,不再是简单的毁灭之力,它仿佛化作了一面映照诸天、洞穿万古的奇异镜面!九幽老祖没有在那镜面中看到自己此刻狰狞可怖的魔躯,反而看到了一个……让他神魂如遭万钧雷霆轰击、几乎要瞬间崩裂尖叫的影像!
那是一个穿着破烂粗布短衫的少年。青涩的脸上带着长期饥饿留下的刻痕,但那双眼睛,却燃烧着狼崽子般的狠厉与倔强。少年手中,紧紧攥着一柄凡铁打造的柴刀。刀身锈迹斑斑,沾满了粘稠、暗红、令人作呕的血浆。那血,正顺着粗糙的刀身,一滴,一滴,沉重地砸落在冰冷的泥地上,发出无声却震耳欲聋的闷响。
少年的面前,倒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老者身上的旧袍洗得发白,补丁叠着补丁,被胸口喷涌的鲜血迅速浸透,那刺目的红还在不断蔓延,如同最残酷的花朵绽放。老者的气息微弱如风中残烛,浑浊的双眼费力地抬起,没有愤怒,没有仇恨,只有一种穿透了岁月、直达骨髓的深深悲哀。在这悲哀的最深处,竟奇异地藏着一丝……解脱般的释然?仿佛长久背负的重担,终于到了尽头。
少年握着柴刀的手,如同风中枯叶般剧烈地颤抖着!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惨白。他死死盯着老者胸前那柄自己亲手捅进去的柴刀,眼神里是翻江倒海的恐惧——那是源自生命本能对死亡的战栗;是足以撕裂灵魂的悔恨——如同无数钢针在穿刺心脏;是难以置信的茫然——仿佛无法理解自己怎么就做出了这样的事!然而,在这片混乱的底色之下,却顽固地、扭曲地滋生着一丝……一丝弑师成功后带来的、病态而黑暗的快意?这丝快意,如同毒藤,缠绕着他的理智,让他既恶心又无法摆脱。
那是他!是九幽老祖!是他用千年杀戮和滔天魔功层层包裹、深深埋葬在灵魂最污秽角落、永远不愿也不敢去触碰的——最初的原罪!
是他少年时,为了争夺一本记载着低劣魔道功法的破旧书册,在绝望的深渊和贪婪毒火的共同焚烧下,疯狂压倒了理智。不是失手……是狂乱中带着清醒的决绝!是他亲手,将这把曾用来砍柴谋生的钝刀,狠狠捅进了将他从肮脏的乞丐堆里捡回来、用微薄口粮将他养大、在昏黄油灯下耐心教他识字的……师尊的胸膛!
“不……不可能!!!” 九幽老祖的思维在死寂的时空里疯狂地无声嘶吼,每一个念头都像带着锯齿的刀片在切割他的神魂。这个被他视为自身魔道起点、甚至扭曲为某种“觉醒荣耀”的秘密,此刻被这面诡异的归墟魔镜如此赤裸裸、如此纤毫毕现地映照出来!那少年颤抖的手,那柴刀上刺目的血光,那老者临终眼中无尽的悲哀与释然……这一切,构成了世间最恶毒、最精准的诅咒,狠狠撕开了他千年筑就、自以为坚不可摧的魔心壁垒!那壁垒下掩盖的,不是力量,不是荣耀,而是腐烂发臭的脓疮和不堪回首的怯懦。
“道……那是我的道!弱肉强食!杀伐随心!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这才是我九幽老祖的道!” 极致的恐惧和被剥光的羞怒,如同沸腾的岩浆瞬间冲垮了他仅存的理智堤坝,转化为歇斯底里的疯狂!他的灵魂在咆哮,要撕碎这面映照出他肮脏原罪的魔镜!要将眼前这个让他被迫直视内心深渊的存在,连同这凝固的天地,一同彻底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