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迷雾幽谷(1 / 2)

灰白色的雾,不是水汽,更像凝固了千万年的瘴疠遗骸,沉甸甸地淤积在名为“迷雾幽谷”的巨大伤口里。两侧峭壁如被巨斧劈开,裸露着湿滑、漆黑的岩骨,其上攀附着扭曲如垂死手臂的枯藤。光线挣扎着透入,被浓雾切割得支离破碎,吝啬地洒在谷底滑腻的苔藓上,留下片片病态的惨绿。空气浓稠得能扼住咽喉,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腐败草木、潮湿岩石和某种难以言喻的、令人脊背发凉的腥甜混杂的气息。这不是仙家福地的入口,更像通往九幽的门户,无声地吞噬着所有闯入者的生气。

幽谷深处,那传说中秘境入口所在,此刻已成风暴中心。灰白浓雾在这里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搅动、排斥,形成一个巨大的漏斗状旋涡。旋涡中心,一片扭曲的光影剧烈地脉动、旋转,仿佛空间本身被一只无形巨手反复揉捏、撕扯,发出低沉如远古巨兽压抑咆哮般的嗡鸣。每一次光影的剧烈扭曲,都引得周围浓雾如受惊的活物般翻腾滚涌,将那股令人心悸的空间震荡波纹般扩散开去。这便是“幽墟之门”,通往传说中埋藏着上古隐秘与惊世机缘的“玄天秘境”的裂缝。

门扉之下,已是人山人海,一片沸腾的欲望之海。

最靠近漩涡核心的,是几股泾渭分明、气势迫人的洪流。

瑶光仙宗,一袭如雪白衣,在灰暗背景中刺目异常。为首的老者面如金纸,目光锐利如鹰隼,周身隐隐有剑气嘶鸣,正是曾与萧遥、凌清雪在京都城外有过短暂对峙的瑶光长老。他身后弟子个个神情倨傲,剑悬腰间,眼神扫过周遭散修时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仿佛在看路边的泥尘。他们的气息连成一片,锐利森寒,如同一柄巨大的寒冰之剑悬在众人头顶。

不远处,一群身着厚重青铜甲胄、背负巨大门板般阔剑的壮汉沉默矗立,如同从地底钻出的古老石像。为首一人身形魁梧异常,裸露的臂膀肌肉虬结如铁石,古铜色的皮肤上布满狰狞旧疤。他怀抱双臂,眼神沉静得可怕,只偶尔扫过瑶光仙宗那群白衣时,眼底会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与野兽般的凶悍。他们是“玄甲门”,以力证道,肉身强横堪比法宝。

另一侧则飘荡着若有若无的奇异药香。一群男女服饰素雅,大多背负药篓或腰悬精巧玉瓶,为首的是一位容颜清丽、气质温婉的女子,她目光平和地扫视着混乱的场面,嘴角噙着一丝淡然笑意。但熟悉“药王谷”行事风格的人都知道,这看似无害的温和之下,隐藏着足以杀人于无形的剧毒和救人生死的圣手。他们周围形成一个奇特的真空地带,无人轻易靠近。

更外围,则是庞大而喧嚣的散修群体。奇装异服,法器各异,气息驳杂冲天。有须发皆白、眼神浑浊却深藏精芒的老者独自盘坐;有面目狰狞、浑身煞气的刀客警惕地环顾四方;有衣着暴露、媚眼如丝的女子在人群中游走,笑声带着勾魂摄魄的魔力;更有三五成群临时结盟的团体,彼此间目光闪烁,充满了算计与不信任。空气中弥漫着贪婪、焦灼、暴戾的气息,如同一个巨大的火药桶,只待一丝火星。

“看到没?瑶光仙宗那老梆子,脸色难看得跟死了亲爹似的!嘿,上次在京都城外,听说被一个叫什么萧遥的狠角色削了面子?”一个满脸横肉的疤脸汉子压低声音,语气里满是幸灾乐祸。

旁边一个精瘦老者捋着山羊胡,浑浊的老眼扫过瑶光方向,嘿嘿低笑:“何止是削面子?据传他们门内一个极有天赋的女弟子,叫什么凌清雪的,也跟着那萧遥走了,成了‘叛徒’。这老家伙能有好脸色才怪!等着吧,好戏开场,瑶光必定第一个发难。”

“玄甲门那尊‘铁塔’也来了……他娘的,老子上次在黑风岭远远见过他出手,一拳就把一头裂山熊的脑袋砸进了腔子里!纯粹的人形凶兽!”一个年轻修士缩了缩脖子,语气带着敬畏。

“药王谷那帮人倒是安静,可越安静越渗人。谁知道他们随手洒出点无色无味的粉末,会不会让一群高手莫名其妙就躺下了?”另一个声音带着忌惮。

议论声嗡嗡不绝,如同无数毒蜂在耳边振翅。贪婪的目光在幽墟之门和几大势力之间来回逡巡,也在暗中互相打量,评估着潜在的威胁与可能的猎物。偶尔为了一小块更靠近入口的立足之地,便有低沉的喝骂和短暂的法力碰撞光芒亮起,旋即又被人潮迅速淹没。混乱,是这里唯一的秩序。

就在这片喧嚣与压抑交织到顶点时,谷口方向的浓雾,忽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微微排开。

两道身影,不疾不徐地踏入了这片沸腾的欲望泥潭。

前方一人,一身洗得泛白的青衫,身形挺拔如松,嘴角挂着一丝玩世不恭的笑意,眼神却深邃平静,仿佛眼前这汇聚了天下群雄的险恶之地,不过是他家后花园闲逛的小径。他步伐从容,每一步踏在湿滑的苔藓上,都异常稳定。

落后他半个身位的,是一位身着素白衣裙的女子。她身姿窈窕,容颜清冷如月下寒梅,一头青丝仅用一根简单的木簪绾住。她微微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孤绝气息。正是萧遥与凌清雪。

他们的出现,如同两颗投入滚油锅的冰珠。

先是靠近谷口的一片区域,嗡嗡的议论声诡异地低了下去,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喉咙。无数道目光,带着惊疑、审视、好奇、忌惮,瞬间聚焦过来。

“快看!那青衫……是不是……?”

“萧遥!是那个在边境坑杀数万狼骑,在京都只手掀翻两座权臣府邸的煞星萧遥!”

“他身边那个白衣服的冷美人……嘶……看着眼熟……天!那不是瑶光仙宗曾经的天才凌清雪吗?她真的……叛出师门了?”

“嘘!小声点!瑶光的人就在前面!这下有好戏看了!”

“他竟敢来这里?还带着瑶光的‘叛徒’?这胆子……真是捅破天了!”

窃窃私语如同瘟疫般急速蔓延,所过之处,人潮如同被无形利刃分开,自动让开一条通路。那些原本凶神恶煞、蠢蠢欲动的散修,在看清来人后,眼神中的贪婪瞬间被惊惧取代,下意识地后退,拥挤踩踏引起一阵小小的骚乱。萧遥的名字,早已不只是一个名字,而是与“疯狂”、“狠辣”、“不可预测”画上了等号。他过往的“战绩”,足以让绝大多数人掂量一下招惹他的后果。

然而,畏惧并非全部。

几道极其隐晦而强大的神念,如同无形的毒蛇,悄无声息地从不同方向缠绕过来。这些神念带着冰冷的审视、赤裸裸的探测,甚至一丝丝毫不掩饰的恶意。它们来自那些真正的大人物——瑶光长老眼中瞬间爆射出的刻骨怨毒与森寒杀机;玄甲门那位“铁塔”巨汉微微抬起的眼皮下,闪过一丝凝重与强烈的战意;药王谷的温婉女子唇角笑意不变,眼神深处却掠过一丝探究与算计。更远处,一些藏匿于散修群体中的真正强者,也投来了或忌惮、或贪婪、或纯粹想掂量斤两的目光。无形的压力骤然降临,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粘稠的胶质,令人窒息。

萧遥恍若未觉。他甚至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一下谷壁上垂落的一株扭曲的暗紫色藤蔓,仿佛在研究某种稀有的花草。他脸上的笑容依旧散漫,但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却是一片绝对的冷静,如同冰封的湖面,清晰地倒映着周围每一道目光的来处和其中蕴含的意味。他微微侧头,对身边始终沉默的凌清雪低语,声音不大,却奇异地穿透了周遭的嘈杂:“麻烦精,瞧瞧,我们多受欢迎。看来这趟‘开眼界’,想不开眼都不行咯。”

凌清雪没有回应,甚至没有抬眼。她只是下意识地,将那只未曾握剑的左手,极其细微地往萧遥的衣袖方向靠近了半分。这个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动作,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她冰冷沉寂的心湖里,漾开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这喧嚣的恶意、这无数虎视眈眈的目光,竟让她感到一种奇异的……麻木?亦或是,身边这人那看似不着调的气息,无形中隔绝了部分刺骨的冰寒?她不知道,只是本能地靠近了那唯一能让她在这浊世洪流中,暂时安放一丝心绪的锚点。

就在这无数目光聚焦、暗流汹涌达到某个临界点的瞬间——

“站住!”

一声炸雷般的暴喝猛地撕裂了短暂的寂静。声音来自玄甲门队伍侧前方,一个同样身披青铜重甲、身高九尺的壮汉。他脸上有一道狰狞的刀疤,从额头斜劈至嘴角,显得凶恶无比。显然是被上头默许,出来试探的卒子。他如同一座移动的小山,轰然踏前几步,厚重的玄铁战靴踩得地面碎石飞溅,巨大的身躯蛮横地拦在萧遥与凌清雪前进的路上,激起一片烟尘。

“萧遥!”疤面巨汉声如洪钟,铜铃般的巨眼死死锁定萧遥,带着毫不掩饰的挑衅与一股蛮横的压迫感,“这幽墟之门,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靠近的!想过去?先问过老子这双拳头答不答应!”他双拳猛地一撞,发出沉闷如擂鼓的金铁交鸣之声,狂暴的气劲以他为中心炸开,吹得近处几个修为稍弱的散修踉跄后退,脸色发白。

这一下,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冰水。

瞬间,所有的目光都死死盯在了萧遥身上。瑶光长老嘴角勾起一丝阴冷的弧度,玄甲门的“铁塔”壮汉面无表情,药王谷的女子眼神玩味,无数散修屏住了呼吸。冲突,开始了!这蛮横的玄甲门巨汉,就是第一块投石问路的石头!

凌清雪清冷的眸光骤然一凝,搭在剑柄上的指节微微收紧。一股冰冷的剑意无声弥漫。

然而,萧遥脸上的笑容反而加深了。他甚至没有看那拦路的疤面巨汉,目光随意地扫过对方身后不远处那尊沉默的玄甲门“铁塔”首领,又掠过瑶光仙宗方向,最后落回眼前这座肌肉堆砌的“小山”身上,语气轻松得如同在讨论天气:

“哦?拳头?”他微微歪头,笑容灿烂,露出洁白的牙齿,眼神里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巧了,我这人,最喜欢跟人讲道理。”他慢悠悠地抬起右手,五指修长,骨节分明,随意地活动了一下手腕,姿态闲适得仿佛在活动久坐后的筋骨,“尤其是……用我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