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猿王咀嚼的动作猛地一顿。
它顺着萧遥手指的方向望去,那巨大的、原本带着醉意和惬意的瞳孔,在触及那片黑暗深处的瞬间,骤然收缩!一种源自本能的、深入骨髓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它眼中的迷离和暖意。
“呜——!”一声短促而充满惊悸的低吼从它喉咙深处迸发出来,带着明显的颤音。它庞大的身躯甚至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粗壮的手臂上浓密的毛发都微微炸起,仿佛遇到了天敌。
它猛地扭回头,看向萧遥,巨大的头颅用力地左右摇晃,幅度之大,带起一阵风声。同时,它抬起一只巨掌,在脖子前面做了一个凶狠的切割动作,另一只爪子则指向自己,又指向周围那些同样停下进食、变得有些不安的巨猿护卫们,再次猛烈摇头。
意思再清楚不过:不能去!去了会死!我们都不敢去!
这反应比萧遥预想的还要激烈和恐惧。凌清雪和柳三娘也停下了动作,脸上的轻松笑意迅速褪去,神情变得凝重起来。能让实力堪比元婴、在这片森林里几乎横着走的巨猿王露出如此惊惧的表情,那森林深处的东西,绝对非同小可。
“很强?”萧遥放下手中的肉,神色也认真起来。他没有再指,而是抬起双手,在身前虚虚一按,做出一个沉重压迫的动作,同时挺直腰背,模仿强大的姿态。
巨猿王立刻点头如捣蒜,巨大的头颅上下起伏。它眼中恐惧未消,又抬起爪子,指向天空,然后做了一个剧烈哆嗦、仿佛被什么东西击中的动作。
“光?”萧遥猜测,指尖凝聚起一点柔和的白光,轻轻一弹。
巨猿王看到那点微光,眼中恐惧更甚,疯狂摇头,然后双爪在身前用力比划着,试图描绘出一种无法言喻的、更加庞大、更加恐怖、更加…本质的东西!它喉咙里发出焦躁的低吼,似乎无法用简单的肢体语言表达清楚。
它急得抓耳挠腮,突然,它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用巨大的爪子指向萧遥——更准确地说,是指向萧遥身上残留的、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属于“天罚”的气息!那是之前被雷劈后留下的无形烙印!
指向那气息的瞬间,巨猿王眼中爆发出极致的惊恐!它庞大的身躯剧烈地颤抖起来,如同筛糠,甚至不由自主地向后蹭了半步,喉咙里发出近乎呜咽的、充满绝望的哀鸣。它指着萧遥身上那气息,又指向森林深处,疯狂地点头,那意思再明白不过:就是那种感觉!森林深处的东西,带来的就是这种恐怖到让它灵魂都在尖叫的气息!甚至…更原始,更庞大!
萧遥心头猛地一沉!
凌清雪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失声低语:“天罚…同源的气息?”她体内冰魄灵根对那种毁灭性的规则力量感知更为敏锐,此刻巨猿王的指向和反应,让她仿佛隔着遥远的距离,再次触摸到了那令人绝望的紫色雷霆。
柳三娘也倒抽一口凉气,酒意全醒,喃喃道:“我的老天爷…这鬼地方深处,到底锁着什么玩意儿?连天罚都是‘同源’?”
巨猿王似乎被自己勾起的恐惧记忆彻底攫住,巨大的身体蜷缩起来,双臂抱头,喉咙里持续发出低沉而痛苦的呜咽,仿佛在抵抗某种无形的精神压迫。
“猿王!”萧遥沉声喝道,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奇异的穿透力,如同磐石投入混乱的湖面。
同时,他毫不犹豫地将自身精纯的神魂之力,混合着一丝温和安抚的意念,小心翼翼地延伸出去,如同一道无形的、温暖坚韧的桥梁,轻轻触碰巨猿王那剧烈波动的、充满恐惧的精神核心。
“别怕!”意念清晰地传递过去,“告诉我,那地方…是什么样子?山?还是别的?”
巨猿王巨大的身躯猛地一震,抱头的双臂微微松开一条缝隙,露出一只因恐惧而布满血丝的巨大眼睛,惊疑不定地看向萧遥。那道温暖坚韧的意念,像黑暗中的一缕微光,暂时驱散了它灵魂深处的部分寒意,让它混乱惊恐的精神稍稍稳定。
它迟疑了一下,巨大的爪子颤抖着,指向森林深处,然后双爪高高举起,在头顶合拢,做出一个尖锐山峰的形状。它努力维持着这个手势,同时喉咙里发出低沉的、表示“高”和“大”的咕噜声。
“一座山?”萧遥立刻明白了。
巨猿王用力点头,眼中恐惧依旧浓重。它维持着山峰的手势,然后另一只爪子在山峰底部,沿着一个看不见的边界,缓慢而沉重地画了一个巨大的圆圈。画完这个圈后,它仿佛耗尽了力气,巨大的爪子垂落下来,整个猿都显得萎靡不振,喉咙里再次发出低沉的、充满忌惮的呜咽。
“山…还有一圈…无形的边界?”萧遥解读着它的动作,眉头紧锁。巨猿王描绘出的,显然就是禁山的轮廓和那无形的屏障。它画完那个圈后表现出的极度疲惫和恐惧,清晰表明了那屏障的可怕,仅仅是靠近或描述,都让它承受着巨大的精神压力。
“锁链?”萧遥继续追问,双手在身前做出缠绕束缚的动作。
巨猿王眼中再次闪过惊悸,它点点头,又摇摇头,似乎无法确定。它抬起爪子,在它画出的那个“无形边界”的位置,虚空抓了几下,然后做了一个极其缓慢、极其沉重、仿佛在拖拽万钧之物的动作。这个动作充满了压抑和束缚感,比任何锁链的具象描绘都更令人心悸。
它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沉重喘息,仿佛光是做这个动作,就让它不堪重负。
“不是具体的锁链…是一种…感觉?”凌清雪凝神感应着巨猿王传递出的那股沉重、束缚、禁锢的意念,轻声开口,“一种…规则层面的枷锁?”
巨猿王听到“枷锁”这个词,虽然不懂具体含义,但那股沉重的束缚感让它深有共鸣。它看向凌清雪,用力地点头,眼中流露出一种近乎绝望的认同。
所有的信息碎片拼凑在一起——森林深处,一座被无形屏障笼罩的“禁山”,散发着与天罚同源甚至更古老、更本源的恐怖气息,带着规则层面的沉重枷锁与禁锢之力。
篝火的光芒跳跃着,映照着三张凝重无比的面孔。空气中残留的烤肉香气和猴儿酒的醇美,此刻都失去了滋味,只剩下无形的沉重压在心头。
萧遥沉默片刻,眼中最后一丝玩世不恭彻底褪去,只剩下深海般的沉静与锐利。他再次看向森林深处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斩钉截铁的意味:
“看来,我们非去不可了。”
夜渐深沉,篝火的光芒在浓重的黑暗面前显得微弱。
巨猿王抱着一个几乎见底的巨大石坛,仰头将最后一点粘稠碧绿的猴儿酒倒进嘴里,意犹未尽地咂了咂嘴,发出满足的叹息。酒意和饱食的满足感暂时压过了对禁山的恐惧,它庞大的身躯放松地靠在身后一棵巨树上,眼皮开始打架,喉咙里发出低沉而规律的呼噜声。
其他的巨猿护卫早已东倒西歪,有的抱着啃剩的骨头蜷缩着睡着了,有的则直接四仰八叉地躺在草地上,鼾声如雷。一场狂欢,终至尾声。
萧遥盘膝坐在篝火旁,双目微阖,看似在调息。一股精纯而温和的神魂之力,如同无形的涓涓细流,持续而稳定地环绕着巨猿王那庞大的精神核心,小心翼翼地梳理着它因恐惧而残留的混乱波动,传递着安宁的意念。
凌清雪端坐一旁,身姿如冰雪雕琢,清冷而沉静。她玉指在身前虚空轻点,指尖萦绕着淡蓝色的冰魄灵力,一丝丝肉眼可见的寒气被精妙地引导着,无声无息地弥漫在三人周围数丈的空间内。空气的温度悄然下降,形成一道无形的、隔绝气息与探查的寒冰屏障,将篝火的暖意、烤肉的余香、猴儿酒的灵气以及他们自身的气息,都牢牢锁在这片小小的空间里,不让一丝外泄。
柳三娘则背靠着另一棵树,看似闭目养神,但那双微微眯起的凤目,却锐利如鹰隼,透过眼缝,警惕地扫视着篝火光芒边缘之外的深邃黑暗。她的耳朵微微动着,捕捉着林间最细微的声响——夜枭掠过树梢的扑翅声、远处溪流潺潺的水声、甚至枯叶下小虫爬行的窸窣…任何一丝异常的动静,都逃不过她的感知。她的身体看似放松,实则每一块肌肉都处在蓄势待发的状态,一只手看似随意地搭在腰间的软鞭上。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巨猿王的呼噜声变得悠长而深沉,彻底进入了深沉的睡眠。萧遥缓缓睁开眼,眸中神光内敛,收回了安抚的神魂之力。
凌清雪指尖的冰蓝光芒悄然隐去,周围的寒气屏障也随之消散无形。
柳三娘也睁开了眼睛,压低声音道:“方圆三里,除了些无害的小动西,没别的活物靠近。这群大家伙睡得跟石头一样沉。”
“嗯。”萧遥点头,目光再次投向森林深处那未知的黑暗,声音压得极低,“禁山…天罚同源的气息…规则层面的枷锁…”他复述着从巨猿王那里得来的关键信息,每一个词都沉甸甸的,“看来我们的方向没错,甚至比预想的更接近核心。”
“但也更危险。”凌清雪的声音清冷依旧,却透着一丝凝重,“能让元婴级巨猿王恐惧到骨子里,那无形屏障和其中的气息,绝非等闲。贸然靠近,后果难料。”
“怕什么!”柳三娘一挑眉,眼中却并无莽撞,只有经历风浪后的狠厉,“刀山火海都闯过来了,还差这一座邪门山?老娘倒要看看,是什么鬼东西能比天罚还邪性!猿王不敢去,我们偏要去闯一闯!”
萧遥的嘴角勾起一抹熟悉的、带着点玩味却又无比认真的弧度,眼中跳动着篝火也压不住的兴奋光芒:“当然要去。线索都怼到脸上了,不进去瞧瞧,岂不白瞎了猿王老兄这顿酒?”他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一丝奇异的笃定,“而且,我有种感觉…那地方,或许藏着解开这狗屁‘天罚’枷锁的钥匙。就算不是钥匙,至少也是块重要的拼图。”
他伸出手,掌心朝上,虚虚一握,仿佛要将那黑暗深处的秘密攥在手中。
“休息。”萧遥收回手,语气不容置疑,“寅时末动身。猿王醒来之前,我们必须离开。”
篝火噼啪,爆开几点最后的火星。三人不再言语,各自闭目调息,将状态调整到巅峰。篝火的光芒在他们沉静的脸上跳跃,照亮眼底深处那相同的决心——向着那片连巨猿之王都恐惧颤栗的黑暗禁域,进发。森林的夜,静得只剩下沉睡巨猿们的鼾声,以及那无声弥漫的、山雨欲来的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