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头,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牵引,缓缓推向柴房最深处、墙角最阴暗的角落。
那里,静静地立着一只酒坛。
坛身是粗粝的深褐色陶土,样式古朴得近乎简陋,没有任何华丽纹饰。厚厚的灰尘如同给它披上了一件灰败的殓衣,几乎掩盖了它原本的颜色。蛛丝缠绕其上,结成坚韧的网,在微弱的穿堂风中轻轻颤抖。坛口被一层深褐色的、龟裂老化的泥封紧紧封住,封泥上同样覆盖着尘埃,边缘甚至能看到细微的虫蛀痕迹。
时间的刻刀,在这里留下了无比深刻的印记。它沉默地立着,与四周的破败融为一体,仿佛自天地初开便已在此,被世界彻底遗忘。
然而,当镜头拉近,穿透那厚厚的尘埃,在那龟裂老化的泥封边缘,依稀可以辨认出三个模糊的古篆刻痕,深深烙印在坛体之上:
**醉千秋。**
字迹古朴苍劲,笔锋间似乎蕴藏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韵律,即便被尘封掩盖,也透着一股穿越时光的孤傲与苍凉。这三个字,像一句被岁月风干的谶语,一个尘封在破败角落里的惊世谜题。
酒坛本身,亦透着不凡。那陶土看似普通,细看之下,在尘埃覆盖不到的坛底边缘,竟隐隐透出一种温润内敛的、非金非玉的奇异光泽,触手冰凉却又隐有暖意。坛身的弧度异常流畅,带着一种近乎道法自然的和谐感。龟裂的泥封深处,一丝极其微弱、却又无比醇厚奇异的酒香,顽强地穿透十六年的尘埃与腐朽气息,如同沉睡巨龙的鼻息,微弱,却昭示着内里潜藏的、足以颠覆认知的力量。
它为何在此?是谁将它遗落在这无人问津的角落?它与那个十六年前如流星般划破天际又诡异消失的名字“萧遥”,究竟有何种不为人知的牵绊?那“醉千秋”三字,是绝世佳酿的名号?是某种惊天动地功法的隐喻?亦或指向一个足以令人疯狂的秘密之地?
柴房外,隐约传来市井模糊的喧嚣,更衬得此地的死寂与神秘。尘封的酒坛如同一个凝固的时空节点,连接着一段湮灭的辉煌传奇,与一个看似平淡无奇、却暗流汹涌的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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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风城,西市。**
正午的阳光带着几分市井特有的油腻感,泼洒在拥挤不堪的街道上。空气里混杂着汗味、劣质脂粉味、炸油饼的焦香、牲畜的腥臊,还有各种叫卖、争吵、嬉笑怒骂的喧嚣声浪,构成一幅活色生香又粗粝无比的浮世绘。
人流如浑浊的潮水,推搡着向前涌动。在这汹涌的潮水中,一个身影显得格格不入,又奇异地融入其中。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边缘磨损的旧布衫,颜色是难以形容的灰蓝,沾着几点不易察觉的油污。下巴上覆盖着一层青黑色的胡茬,显然有些日子没打理了,透着一股落魄的潦草。头发随意地用一根草绳束在脑后,几缕碎发散落额前,遮住了小半张脸。眼神是懒散的,带着一种被生活磋磨后的淡淡疲惫与漫不经心,浑浊得如同蒙尘的琉璃。
一个再普通不过、甚至有些落魄的市井青年。他随着人流缓缓移动,步履随意,甚至带着点拖沓。然而,在这摩肩接踵、混乱不堪的街道上,他却像一条滑不留手的游鱼。一个莽撞的挑夫扛着沉重的货物斜冲过来,眼看就要撞上,他只是肩膀极其细微地一晃,那沉甸甸的扁担便擦着他的衣角滑了过去。几个追逐打闹的孩童尖叫着从斜刺里冲出,他脚下步伐未变,只是脚尖在地面一块凸起的青石上轻轻一点,身形便以毫厘之差避开了乱撞的小身体,动作自然得如同被风吹拂的柳枝。
他的目光大部分时间低垂着,落在自己磨旧的鞋尖上,或路边某个不起眼的摊位上,浑浊而麻木。然而,就在他经过一条通往西城根深处、堆满杂物垃圾的狭窄小巷口时,脚步似乎有了一刹那极其细微的迟滞。
巷子幽深,尽头隐约可见一片破败低矮的屋舍轮廓,其中一间,正是那藏着“醉千秋”的废弃柴房。
就在这一瞬间,青年那浑浊懒散的眼眸深处,仿佛有沉睡了千年的古剑骤然出鞘了一寸!一道锐利、冰冷、洞穿万物的光芒,如同划破浓雾的闪电,稍纵即逝。那光芒穿透了市井的喧嚣与尘埃,仿佛跨越了遥远的时空,精准地落向柴房深处那个蒙尘的角落。
这光芒消失得极快,快到让人以为是错觉。下一刻,他的眼神便重新被那层浑浊的、市井小民特有的麻木与惫懒覆盖。他仿佛只是随意地瞥了一眼那条脏乱的小巷,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甚至还带着点对污秽环境的嫌弃。
他收回目光,继续随着人流向前。几个醉醺醺的汉子骂咧咧地推搡着挤过身边,他依旧步履蹒跚,在缝隙中安然穿行。
最终,他在一座喧闹异常的建筑前停下脚步。那建筑门脸不小,挂着一块被油烟熏得发黑的牌匾,上面三个金漆剥落的大字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
**财来赌坊。**
牌匾下,进进出出的人流带着赌徒特有的狂热、贪婪与颓丧。喧嚣的声浪、骰子撞击骰盅的脆响、赢钱的狂笑与输钱的咒骂,混合成一股令人头晕目眩的洪流,扑面而来。
青年站在门口,抬头看了看那块油腻的招牌,浑浊的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涟漪。随即,他咧了咧嘴,露出一个在市井中混迹已久、带着点无赖气的笑容,迈开他那拖沓的步子,一步踏入了那片翻滚着欲望与铜臭的喧嚣热浪之中。
柴房角落里的“醉千秋”,依旧在厚厚的尘埃与蛛网下沉睡。而那个曾与它一同书写过无敌传说的名字,已彻底淹没在天风城最底层、最喧闹的市井烟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