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景和敏锐地捕捉到了萧遥那一闪而逝的异样,他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带着一种洞悉秘密的了然。他继续用那平和却极具穿透力的声音说道:“不仅如此,那些支离破碎的记载中还隐晦提及,秘境之内,或许……或许存在某种能‘规避’或‘削弱’天罚之力的……器物或法则烙印的线索。”他刻意在“规避”和“削弱”这两个词上加重了语气,目光紧紧锁住萧遥的脸,观察着他最细微的表情变化。
“规避天谴?”萧遥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缓,听不出丝毫波澜,仿佛只是在重复一个与自己无关的词语。他缓缓伸出手,指尖终于触碰到了那个玄黑的匣子。触手温凉,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源自洪荒宇宙的苍茫气息顺着指尖丝丝缕缕地渗入。他没有打开匣子,只是用指腹缓缓摩挲着匣面上那个首尾相衔的古老图案。那图案在他指下,竟仿佛带着一丝微弱到极致的搏动,如同沉睡巨兽的心跳。
凌清雪坐在一旁,心中早已掀起惊涛骇浪!上古秘辛!规避天谴之物!这些字眼每一个都重若千钧,远超她的认知范畴!她猛地看向萧遥,看到他摩挲匣子的指尖,看到他眼中那深不见底的幽暗。她忽然明白了,为何陈景和会如此恭敬,为何这份“薄礼”会送到萧遥面前!这个看似惫懒的男人身上,隐藏着连万宝楼都为之侧目的、关乎天地大秘的价值!一股寒意混合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
“陈楼主,”萧遥抬起眼,嘴角重新勾起那抹标志性的、带着三分痞气的笑容,只是眼底深处毫无笑意,只有一片冰冷的锐利,“万宝楼的消息,向来以‘贵’着称。这份‘薄礼’,还有附赠的‘消息’,恐怕不是白送的吧?贵楼想要什么?或者说,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他直接将话挑明,手指依旧停留在匣子上,仿佛在掂量着这“薄礼”背后的价码。
陈景和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仿佛萧遥的直白早在他预料之中。“萧先生快人快语。”他微微欠身,姿态依旧恭敬,“鄙人此来,只是奉楼主之命,诚邀先生参与此次秘境探索。万宝楼所求,不过是希望能在秘境之中,与先生结个善缘。若先生有所斩获,尤其是关于那‘上古秘辛’或‘规避之物’的任何线索,我万宝楼愿以任何先生所需之物,倾力交换。资源、情报、庇护……乃至,”他目光若有深意地扫过萧遥和凌清雪,“化解一些不必要的‘麻烦’,皆在可谈之列。” 他刻意强调了“麻烦”二字,暗示着对凌清雪处境的了解以及解决能力。
“结个善缘?”萧遥轻笑出声,带着明显的嘲弄,“用一份不知真假的秘境请柬和几句虚无缥缈的线索,就想钓一条可能关乎天地的大鱼?陈楼主,你们万宝楼的算盘,打得可比聚宝盆还响啊。” 他手指在匣子上轻轻点了点,“这饵,够香,也够毒。谁知道进了那劳什子秘境,等着我的是上古机缘,还是你们万宝楼布下的天罗地网?”
陈景和面对萧遥毫不客气的质疑,脸上笑容依旧,眼神却变得无比坦然与真诚,仿佛能穿透人心:“先生明鉴。万宝楼立足诸域,首重信誉与长远。杀鸡取卵,非智者所为。先生之能,先生所负之秘,价值远超一次秘境探索所得。我万宝楼所求,乃是与先生建立长久互惠之桥梁,而非一锤子买卖,更非自毁长城。此请柬,是钥匙,亦是诚意。至于秘境凶险,”他坦然道,“自古机缘与危机并存,此乃天道。我万宝楼亦会派遣精锐队伍进入,若先生愿意,自可守望相助。若先生选择独行,万宝楼绝无二话。一切,由先生自决。” 他话语坦荡,甚至点明了会派自己人进去,将选择权完全抛给了萧遥,反而显得诚意十足。
萧遥沉默了下来。他不再看陈景和,目光重新落回那个玄黑的匣子上。指腹感受着那古老图案细微的、仿佛来自亘古的搏动。上古秘辛……规避天谴之物……这几个字如同拥有魔力,在他灵魂深处疯狂搅动。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身上背负着什么,那如影随形、附骨之蛆般的“天罚”意味着什么!万宝楼的消息可能是陷阱,但也可能是黑暗中唯一可见的微光!这匣子,是钥匙,也可能是打开潘多拉魔盒的扳机。
茶摊的喧嚣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时间在这一刻变得粘稠而缓慢。油腻的桌面,浑浊的茶水,空气中浮动的尘埃,都凝固成一幅模糊的背景。只有那个玄黑的匣子,在萧遥的视线中无限放大,散发着冰冷而诱人的气息。
凌清雪屏住了呼吸。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从萧遥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凝重的、仿佛在万丈深渊边缘徘徊的权衡气息。她看到了他眼中那深不见底的渴望与冰冷的警惕在激烈交锋。这份邀请,关乎的可能不仅仅是机缘,更是他的性命!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却感觉不到痛楚。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漫长如一个纪元。
萧遥的手指,终于离开了那个玄黑的匣子。他既没有立刻收下,也没有断然拒绝。
他抬起眼,看向陈景和。脸上的痞笑重新浮现,带着一种洞悉世情的玩味,又似乎隐藏着更深的东西。“迷雾幽谷,玄元秘境……听起来倒是个寻刺激的好地方。”他语气随意,仿佛只是在谈论一个有趣的景点,“下月初七子时?行,知道了。”
他没有说去,也没有说不去。一句“知道了”,轻描淡写,却将所有的主动权都牢牢抓在了自己手中。
陈景和眼中精光一闪,脸上的笑容如同春风化开坚冰,更加真诚了几分。他仿佛早已预料到这种结果,没有丝毫意外或不满,再次微微欠身:“先生睿智。此物请先生收好,凭此信物,自可感应秘境入口所在。下月初七子时,迷雾幽谷深处,空间涟漪最盛之处,静候先生。”他再次强调了一遍时间地点,随即目光转向凌清雪,依旧是那副礼貌而疏离的态度,“凌姑娘,告辞。”最后,他再次向萧遥一拱手,动作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萧先生,静候佳音。万宝楼的大门,随时为先生敞开。” 说完,他转身,迈步。那身影如同他来时一般,极其自然地融入熙攘的人群缝隙之中,几个眨眼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茶摊的喧嚣声浪重新涌入耳膜,劣质茶叶的苦涩味道再次鲜明起来。油腻的桌面上,只留下那个玄黑的匣子,静静地躺在那里,如同一个沉默的深渊入口。
萧遥的目光落在匣子上,久久没有移开。他脸上的痞笑慢慢敛去,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如同古井寒潭般的平静。他伸出手,这一次,不再是试探性的触碰,而是稳稳地将那匣子拿起。匣子入手微沉,那股苍茫古老的气息更加清晰地传递过来。
凌清雪看着他的动作,看着他凝视匣子的眼神。那眼神复杂到了极致——有对力量的渴望,有对陷阱的警惕,有对未知的凝重,更深处,则是一种被“天罚”二字点燃的、不惜一切也要抓住救命稻草的孤注一掷!
萧遥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匣面上那首尾相衔的古老图案。他仿佛透过这冰冷的匣子,看到了迷雾幽谷那终年不散的、连神识都能吞噬的灰白雾气;看到了传说中秘境开启时撕裂空间的恐怖能量乱流;看到了其中可能存在的、足以让大能修士都陨落的凶险绝地;也看到了那渺茫却又致命的希望——关于上古的真相,关于摆脱那附骨之蛆的可能。
他掂量着匣子的分量,也掂量着自己将要做出的抉择的分量。这薄薄的信物,轻若鸿毛,却又重逾千钧。它将通往的,或许是一条生路,或许是一条……不归路。
萧遥最终什么也没说,手腕一翻,那玄黑的匣子便凭空消失在他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他重新靠回油腻的桌子,端起自己那碗早已凉透、浑浊不堪的粗茶,仰头,一饮而尽。动作间,带着一种近乎粗野的决断。
冰凉的、苦涩的茶水滑过喉咙,带来一阵激灵。他放下粗陶碗,发出“咚”的一声轻响,目光重新投向街道上熙熙攘攘的红尘众生,眼神却已飘向了万里之外,那片终年被迷雾笼罩、即将开启古老秘境的凶险幽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