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沼的湿腐气息尚未在鼻腔里散尽,萧遥与凌清雪已踏入一片截然不同的死寂之地。眼前是巨大遗迹的一角,断壁残垣在一种粘稠的昏黄光线下投下扭曲拉长的黑影,仿佛巨兽垂死的爪牙。空气凝固着,听不到风声虫鸣,只有自己脚步踏碎地面薄薄尘壳时发出的、令人心悸的“咔哒”声,每一步都像踩在腐朽的枯骨上。
“这地方…比沼泽还让人不舒坦。”凌清雪低声说,指尖下意识地拂过腰间的短剑剑柄,目光警觉地扫过每一处阴影。那股弥漫在石林中的、能侵蚀神魂的诡异感,在此地似乎沉淀成了更为实质的阴寒。
萧遥鼻翼微动,捕捉到一丝极淡的、被尘土和腐朽掩盖的血腥气,还有…一种熟悉的、浓烈而微带甜腻的脂粉香。他脚步一顿,抬手示意凌清雪噤声,侧耳倾听。
死寂中,细微的声响从前方一处被巨大断裂石柱半包围的角落里传来。
“……柳三娘,识相点!把东西交出来,哥几个还能给你个痛快!”一个沙哑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淫邪和贪婪,“否则…嘿嘿,你这风韵犹存的身子骨,正好给兄弟们解解闷!”
“呸!”一声淬骂响起,带着喘息和压抑的痛楚,却依旧泼辣,“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老娘当年在道上混的时候,你们这群腌臜玩意儿还在穿开裆裤呢!想要‘沉星引’?做梦!”
柳三娘!
萧遥与凌清雪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异。那个只存在于赌坊喧嚣与劣酒氤氲中的老板娘,此刻竟身陷秘境,还被围攻?
两人身形如鬼魅,悄无声息地贴近一根巨大的、布满龟裂纹路的石柱。萧遥微微探头望去。
只见柳三娘背靠着一堵刻满模糊符文的残墙,一身标志性的、此刻却沾满尘土甚至撕裂了几处的艳红裙装依旧醒目。她发髻散乱,几缕汗湿的鬓发贴在苍白的脸颊上,嘴角挂着一缕刺目的血痕。她右手紧握着一柄细窄的、闪烁着幽蓝寒光的短匕,左手则死死护在腰间某个位置。那双平日里总是带着精明算计或慵懒笑意的桃花眼,此刻燃烧着愤怒的火焰和一丝掩藏不住的疲惫。
围住她的,是三个形容各异却都透着凶戾邪气的修士。为首一人身材矮壮如墩,满脸横肉,皮肤泛着一种不健康的青灰色,一双绿豆眼死死盯着柳三娘护住的腰间,手中提着一把沉重的、刃口带着锯齿的鬼头刀,刀身隐隐有污血般的暗光流转。他左侧是个瘦高如竹竿的男子,十指留着漆黑尖锐的长指甲,指甲缝里似乎还嵌着某种暗红的肉屑,脸上带着神经质的狞笑。右侧则是一个侏儒,四肢却异常粗壮,尤其是一双手臂,肌肉虬结,几乎垂到膝盖,手里挥舞着一对沉重的链子锤,锤头上布满狰狞的尖刺。
“臭婆娘,嘴硬!”那矮壮邪修狞笑一声,鬼头刀毫无花哨地当头劈下,带起一股腥臭的恶风,刀势沉重,竟有几分开山裂石的霸道。“青煞刀罡!”
柳三娘瞳孔一缩,显然对这刀罡颇为忌惮。她身形急退,红裙如蝶翻飞,险之又险地避开刀锋,同时手中幽蓝短匕划出一道刁钻的弧线,直刺矮壮邪修持刀的手腕。动作迅捷狠辣,竟有筑基后期的修为波动!
然而她快,另外两人更快!
“桀桀桀…老板娘,陪哥哥玩玩!”瘦高邪修发出夜枭般的怪笑,漆黑尖锐的指甲暴涨尺许,如同十条淬毒的毒蛇,无声无息却又快如闪电般抓向柳三娘的腰肋和下盘,角度极其阴毒刁钻。那指甲划过空气,竟带起丝丝缕缕带着甜腥味的黑气——销魂蚀骨爪!
与此同时,那侏儒闷吼一声,双臂肌肉坟起如铁块,沉重的链子锤带着沉闷的破空声,一左一右,如同两座移动的小山般狠狠砸向柳三娘闪避的空间!链子锤上尖刺闪烁着幽光,显然喂有剧毒,封锁了她所有可能的退路!裂地毒锤!
三人配合默契,刀罡正面强攻,毒爪阴险侧袭,毒锤封死退路!杀招齐至!
柳三娘眼中闪过一丝绝望。她修为本就不及三人联手,又已受伤,此刻更是被逼入死角。她银牙紧咬,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竟是不闪不避,幽蓝短匕爆发出刺目的寒芒,凝聚全身灵力,决绝地刺向正面劈来的鬼头刀,竟是要拼个两败俱伤!短匕尖端一点寒星乍现——寒星刺!
“找死!”矮壮邪修狞笑更甚,刀势更沉,打算以力破巧,先断其兵,再碎其身!
眼看那幽蓝匕首就要撞上污血刀罡,眼看那漆黑的毒爪就要触及红裙,眼看那沉重的毒锤就要将曼妙身影砸成肉泥!
千钧一发!
就在柳三娘闭目准备迎接剧痛与死亡的刹那,就在三个邪修脸上同时露出残忍得逞笑容的瞬间——
“叮铃…叮铃铃……”
一阵极其轻微、极其突兀的、宛如珠玉落盘的清脆响声,骤然在这充满杀伐之气的角落响起!
这声音如此的不合时宜,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刺破了沉重的刀风、阴毒的爪影、沉闷的锤声,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三个邪修脸上的狞笑猛地一僵,攻势也为之一滞,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柳三娘更是愕然睁眼,难以置信地看向声音来处。
只见萧遥不知何时已从那根巨大石柱后迈步而出。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依旧是那副在赌坊里输光了灵石被赶出来时、略带点宿醉未醒般的惫懒模样,甚至嘴角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仿佛觉得眼前这生死搏杀有些无聊的弧度。
他的手中,托着一件东西。
不是飞剑,不是法宝,不是符箓。
那赫然是一把算盘!
但这算盘又与寻常账房先生所用的截然不同。算盘通体呈现出一种深沉内敛的暗紫色,似木非木,似玉非玉,隐隐有极其玄奥的天然纹理在盘身流转,仿佛凝聚了亘古星空的幽邃。四边框角打磨得圆润光滑,却透着一种坚不可摧的质感。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些算珠,一颗颗浑圆饱满,并非凡木所制,而是某种不知名的黑色金属,表面却异常光滑,在昏黄的光线下,竟泛着一种内敛的、仿佛能吞噬光线的幽蓝冷芒。仔细看去,每一颗冰冷的黑色算珠深处,似乎都有一点极其微小的、针尖般的银芒在缓缓旋动,如同被禁锢的星辰碎片,透出令人心悸的锋锐与神秘。
九幽玄木算盘!萧遥新得的,或者说,重新找回的老伙计。
“哟,几位忙着呢?”萧遥懒洋洋地开口,手指随意地拨弄了一下算盘上那几颗幽光流转的黑色算珠,“叮铃铃……”又是一串清脆悦耳、却在此刻显得无比诡异的声音。
“哪来的野小子?找死!”那矮壮邪修最先反应过来,虽然对方出现的诡异,但一个拿着算盘、看起来修为平平(萧遥刻意收敛了气息)的家伙,实在难以引起重视。他狞笑一声,竟舍了柳三娘,鬼头刀调转方向,污血刀罡带着刺鼻腥风,直接朝萧遥拦腰斩去!“先剁了你这多管闲事的杂碎!”
瘦高邪修和侏儒也同时被激怒,一人毒爪转向抓向萧遥面门,一人链子锤呼啸着砸向萧遥下盘!他们根本没把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家伙放在眼里,只想顺手碾死这只碍眼的虫子。
柳三娘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认得萧遥,那个在赌坊里总赊劣酒、看起来平平无奇甚至有点落魄的年轻人!他怎么在这里?他疯了吗?那算盘……能挡得住这些邪修的杀招?她下意识地惊呼:“小…小心!”
凌清雪在石柱后微微蹙眉,却并未出手。她对萧遥有着近乎盲目的信任,而且,她更想看看这算盘…或者说,这个男人,究竟还有多少深藏不露的手段。
面对三道足以瞬间撕裂筑基后期修士的凶狠攻击,萧遥脸上那点惫懒的笑意反而加深了。他甚至没有去看那足以开碑裂石的污血刀罡、那阴毒刁钻的漆黑毒爪、那势大力沉的裂地毒锤。
他的目光,只落在自己手中的算盘上。眼神专注,仿佛在计算一笔极其重要的账目,又像是在欣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
就在刀罡临身、毒爪及面、毒锤砸膝的刹那——
萧遥动了!
他的右手五指以一种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韵律在算盘框上轻轻一拂,动作轻柔得如同拂去情人脸上的尘埃。那几颗深陷在幽暗算盘框里的黑色算珠,却在这一拂之下,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又像是被注入了狂暴的生命,瞬间脱离了束缚!
“嗡——!”
一声低沉而充满杀伐之意的震颤在空气中爆开!仿佛有看不见的弓弦被猛地拉至极限后骤然松开!
那数十颗泛着幽蓝冷芒的黑色算珠,离盘而出的瞬间,便化作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黑色流星雨!它们并非杂乱无章地喷射,而是被某种玄妙至极的力量精准操控着,划出一道道肉眼难辨、却又暗合天地至理的诡异轨迹,撕裂凝固的空气,发出尖锐到足以刺穿耳膜的厉啸!
噗噗噗噗噗!
密集如暴雨打芭蕉、又似冰雹砸玉盘般的撞击声,在电光火石间疯狂炸响!速度快得超越了人眼捕捉的极限!
每一颗算珠的目标,都精准得令人发指!
矮壮邪修劈出的污血刀罡气势汹汹,然而三颗算珠呈品字形,带着撕裂空间的尖啸,精准无比地撞击在鬼头刀力量流转最薄弱、也是使用者最不易发力的刀锷与刀身连接处!
铛!铛!铛!三声连成一声的爆鸣!
那矮壮邪修只觉一股无法形容的、冰冷刺骨又尖锐无匹的巨力骤然从刀柄传来,如同被三根烧红的钢针同时扎进了手臂的经脉节点!他虎口瞬间崩裂,整条右臂连同半边身子都麻痹了!凝聚的刀罡如同被戳破的气球,污血光芒骤然溃散,沉重的鬼头刀竟脱手而飞,旋转着深深嵌入旁边一根布满苔藓的断柱之中,兀自嗡嗡震颤!
“呃啊!”矮壮邪修惨叫着踉跄后退,右臂软软垂下,眼中充满了惊骇欲绝!
同一时间!
那瘦高邪修抓向萧遥面门的十根漆黑毒爪,带着销魂蚀骨的腥风。然而,六颗算珠如同长了眼睛的毒蜂,后发先至!三颗精准无比地打在他手腕内侧的“神门穴”,三颗则狠狠钉入他手肘关节的“曲池穴”!
噗!噗!噗!
如同烧红的铁钉刺入朽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