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道会无声吞噬灵力的漆黑石墙在身后沉重合拢,将迷宫那令人窒息的压抑彻底隔绝。前方,笼罩视线的混沌幽暗骤然褪去,视野猛地开阔起来。
一片难以想象的巨大空间铺展于脚下。
脚下所踏,已非迷宫内粗糙冰冷的岩石,而是某种触感温润、近乎玉质的黑色巨砖。巨砖表面并非光滑,而是布满无数细密玄奥的凹痕,如同星辰运行的轨迹被永恒拓印于此,又似古老神只遗落的符咒,历经万古沧桑,依旧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微芒。这些凹痕并非死物,丝丝缕缕极其黯淡的银辉在凹痕的沟壑里无声流淌、汇聚,最终形成一幅幅巨大的、笼罩整个空间的奇异星图。星图并非恒定,而是在极其缓慢地流转、变幻,每一次细微的移动都牵引着空间中稀薄却精纯到极点的灵气随之脉动,发出微不可闻却直抵神魂深处的低沉嗡鸣。
这片空间的穹顶高远得仿佛没有尽头,沉入一片永恒的幽邃黑暗。唯有几颗巨大的、不知是何材质的星辰状物体,如同凝固的古老天体,镶嵌在黑暗的“天幕”之上,散发着恒定而冰冷的光辉,勉强勾勒出穹顶那令人绝望的轮廓。冰冷的星光投射下来,照亮了空间中央那座最为庞大、最为巍峨的建筑。
那便是沉星古殿的主殿。
它并非寻常宫殿的方正格局,更像是由无数巨大到超越凡人想象的星辰碎块,以一种违背常理的狂暴姿态强行聚合、熔炼而成。殿体呈现出扭曲的棱角与不规则的巨大弧面,通体漆黑,材质非金非石,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唯有表面偶尔流转过的一丝暗沉血芒,才勉强勾勒出它庞大到令人窒息的轮廓。主殿正门,是两扇高达百丈的厚重石门,材质与殿体浑然一体,门扉上浮雕着难以理解的巨大星象图与扭曲的、仿佛在痛苦挣扎的巨兽图腾,仅仅是注视,便有一股蛮荒、苍凉、夹杂着毁灭气息的威压扑面而来,沉重地压在每个人的神魂之上。
石门紧闭,如同巨兽沉睡时紧闭的巨口,隔绝了内里的一切。
然而,这沉寂、肃穆、足以让任何生灵心生渺小与敬畏的空间,此刻却被一种截然相反的、喧嚣而锋锐的杀伐之气彻底搅乱。
就在主殿那两扇巨门之前,一片相对平整的黑色“玉砖”广场上,赫然已被数十道人影占据。
人数最多的核心,正是瑶光仙宗!
十余名身着统一月白色镶银边道袍的修士,结成一座稳固的三角战阵,站位森严,彼此气息隐隐勾连,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锋芒毕冽。为首之人,鹤发童颜,但一双细长的眼睛却阴鸷如毒蛇,正是萧遥的老熟人——瑶光仙宗外门执法长老,陈松鹤!他手中托着一枚光华流转的玉盘,玉盘上无数细密的符文如活物般跳跃游走,显然正在操控着什么。
在瑶光仙宗战阵两侧及后方,还汇聚着另外三股势力。左侧是七八个穿着褐色劲装、肌肉虬结的修士,身上带着浓烈的土行煞气,来自以炼体闻名的“撼山宗”。右侧则是五六名衣着华丽、周身法器宝光缭绕的男女,神情倨傲,来自依附于瑶光仙宗的“金霞谷”。最后方,则是十来个服饰混杂、气息相对驳杂的散修,眼神闪烁,贪婪与惊惧交织,显然是临时被瑶光仙宗网罗或胁迫而来。
此刻,这数十人的目光,如同冰冷的箭矢,齐刷刷地钉在了刚刚踏出迷宫出口的三人身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
沉重的威压,浓稠的杀机,贪婪的窥视,如同无形的沼泽,瞬间将萧遥、凌清雪和柳三娘三人紧紧裹住。
“呵…” 一声低沉、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与杀意的冷笑,打破了死寂。陈松鹤缓缓踏前一步,细长的眼睛眯成危险的缝隙,目光如同淬毒的钢针,牢牢锁定在萧遥身上,嘴角扯出一个极其难看的弧度,“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萧遥小贼!老夫等你,等得好苦!”
他声音不高,却蕴含着强大的灵力,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更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残忍快意。随着他的话语,他手中玉盘猛地亮起刺目的白光!
“嗡——!”
一声沉闷的震鸣响彻整个空间。
以陈松鹤脚下为中心,一道道复杂玄奥、散发着不同属性灵光的巨大阵纹,如同苏醒的巨蟒,骤然从黑色的地砖之下浮现、延伸、急速蔓延!赤红的火线、幽蓝的水纹、厚重的土黄色壁垒、锐利的金色锋芒、纠缠的青色藤蔓虚影……五色灵光瞬间交织成一个巨大无比、覆盖了大半个广场的立体光罩,将通往主殿巨门的道路彻底封死!
光罩之上,符文流转不息,强大的禁锢之力、撕裂之力、焚烧之力、迟滞之力……种种阵法威能叠加混合,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毁灭气息。光罩边缘,空间都微微扭曲,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这赫然是一座集困、杀、禁于一体的复合型大阵!阵法的灵光映照着陈松鹤那张得意而狰狞的脸。
“此路不通!”陈松鹤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掌控一切的狂傲,“萧遥!你这窃取宗门重宝、残害同门的叛逆!今日,沉星古殿,便是你伏诛之地!插翅难逃!”
他猛地一挥手,指向萧遥三人,厉声喝道:“还有这两个包庇叛逆的妖女!一并拿下!胆敢反抗,格杀勿论!”
“遵长老令!”瑶光仙宗弟子齐声应喝,杀气腾腾,手中法器灵光吞吐,与大阵气机相连。撼山宗、金霞谷的修士也纷纷亮出兵刃法宝,气机锁定了目标。后方的散修们则下意识地向后退缩了几步,目光闪烁不定,既畏惧阵法的威能,又难掩对主殿内可能存在的宝物的贪婪。
冰冷的杀机如同实质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刚刚脱离心魔幻境、气息尚未完全平复的凌清雪和柳三娘。
凌清雪脸色依旧有些苍白,额角甚至带着一丝破开心魔时精神反噬留下的细密汗珠。迷宫幻象中师门背叛的冰冷画面和未来道路的茫然迷雾虽被萧遥一声断喝震碎,但那深入骨髓的刺痛与虚无感,岂是顷刻间便能抚平?然而,当陈松鹤那充满恶意和杀伐的“妖女”二字刺入耳中,当那混合着贪婪与杀意的数十道目光如芒在背,一股更深的寒意,瞬间压过了心神的疲惫与创伤。
那不是恐惧,是冰封千载的怒焰在无声咆哮。
“铮——!”
一声清越如龙吟的剑鸣毫无征兆地响起。凌清雪甚至没有低头去看自己握剑的手,那柄如秋水般澄澈的长剑已然自行出鞘三寸!森然的剑气并非爆发,而是如同活物般缠绕在她周身,瞬间凝成一层薄如蝉翼却锋锐无比的无形剑罡。空气被切割,发出细微的嗤嗤声,她脚下黑色玉砖上流淌的微弱星辉,竟被这自发的剑气逼得向四周散开,形成一小片空白区域。
她微微抬起下颌,清冷的目光如同两道实质的冰锥,穿透前方流转的阵法光幕,精准地钉在陈松鹤那张因得意而扭曲的脸上。那目光里,没有愤怒的嘶吼,只有一种俯视蝼蚁般的漠然,以及冰层下汹涌的、足以冻结灵魂的杀意。
柳三娘的反应则截然不同。那一声“妖女”入耳,她涂抹得艳丽的红唇反而向上勾起一个更加妩媚、也更加危险的弧度。眼角眉梢的风情依旧,只是那风情里,淬上了剧毒的针。
“哎哟喂,好大的阵仗,吓死奴家了。”她声音又软又糯,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惊惶颤音,仿佛真是被吓坏了的柔弱女子。然而,她拢在宽大袖袍里的手,却无声无息地滑出了几根细如牛毛、闪烁着诡异幽蓝光泽的短针,指尖灵巧地捻动着。同时,她脚下微不可察地挪动了半步,看似随意,却恰好将自己置于一个进可攻、退可守,并且能随时策应萧遥和凌清雪的微妙位置。
她眼波流转,扫过前方严阵以待的敌人,尤其是在那些穿着华丽的金霞谷修士身上多停留了一瞬,笑容越发甜腻,也越发冰冷:“瑶光仙宗…啧啧,名门正派呢。怎么,你们家那位高贵的少宗主,没亲自来送死?还是说,只派了条老狗,带着一群杂鱼,就想啃下我们这三块硬骨头?” “杂鱼”二字,被她咬得又轻又脆,清晰地送入每一个敌对修士的耳中,带着赤裸裸的鄙夷。
撼山宗那几个体修大汉顿时脸色涨红,怒目而视。金霞谷的修士更是气得脸色发青,为首一个手持玉扇的青年厉声呵斥:“贱婢!死到临头还敢口出狂言!”
柳三娘掩唇轻笑,眼波流转间,那幽蓝的针尖在袖中闪过更冷的光:“狂言?待会儿,奴家让你尝尝更狂的滋味儿,小郎君。”
剑拔弩张,一触即发!凌清雪的剑气,柳三娘暗藏的毒针,与对面大阵升腾的磅礴威压和数十道杀气狠狠碰撞,空气中仿佛炸开无数无形的火花。
而风暴的中心,萧遥却显得异常平静。
他甚至连看都没看对面叫嚣的陈松鹤一眼,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刻刀,从踏出迷宫的那一刻起,就牢牢锁定在眼前这座骤然升起的庞然大阵之上。那交织流转的五行灵光,那繁复到令人眼晕的符文节点,那层层叠叠、环环相扣的阵纹结构,在他那双深邃的眼眸中,被飞快地拆解、分析、溯源。
五色流转的光幕在他瞳孔深处,不再是浑然一体的屏障,而是被剥离成一道道清晰可见的灵力轨迹。赤红的火线源于地脉深处引动的熔岩烈息,却与坎水阵纹中几处“水沸”节点形成诡异的对冲;厚重的土黄壁垒看似坚实,其灵力流转的核心却依赖着三枚悬浮在特定位置的戊土精石,精石与地面阵基的连接点,灵力波动有着极其细微的、周期性的衰减;那锐利的金色锋芒,其力量源头竟是阵法上方穹顶投射下来的几缕冰冷星光,通过特定的折射符文凝聚增幅而成……
无数信息如同洪流般涌入他的感知,又被他那强大到非人的心神之力瞬间梳理、归类、推演。他仿佛置身于一个由纯粹能量和符文逻辑构成的世界,眼前这足以困杀元婴修士的凶阵,在他眼中逐渐褪去神秘与恐怖的外衣,暴露出其内在的、基于规则运行的脆弱“骨架”。
他负手而立,姿态甚至显得有些慵懒,仿佛眼前不是杀机四伏的绝阵,而是一幅值得玩味的画卷。唯有那微微垂下的眼帘下,瞳仁深处,一点纯粹到极致、仿佛能洞穿万法的金芒,如同沉睡的星辰,缓缓亮起,流转不息。
就在他心神完全沉浸于阵法推演的刹那,袖中那枚来自万宝楼的古朴令牌,毫无征兆地轻轻一颤!
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奇异波动,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瞬间荡开涟漪。这波动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来自令牌内部,更确切地说,是来自令牌深处那枚象征着万宝楼最高权限的、由无数细微星点构成的印记!此刻,这枚沉寂的印记,正发出一种极其微弱、频率奇特的共鸣震颤。
而这共鸣的源头,赫然指向大阵后方,那两扇紧紧闭合的、浮雕着痛苦巨兽图腾的沉星古殿主殿巨门深处!
仿佛在那幽暗深邃的古殿核心,有什么东西,正隔着厚重的石门与强大的阵法,与这枚令牌,与他萧遥,产生了一种跨越时空的、神秘而古老的呼唤。
这突如其来的共鸣极其短暂,稍纵即逝,却让萧遥心神猛地一震,推演阵法的思路都为之停顿了一瞬。他面上依旧平静无波,拢在袖中的手指,却下意识地轻轻摩挲了一下那枚温润的令牌。一丝极淡的、几乎无人察觉的异样神采,掠过他眼底深处。
目标…就在门后!而且,它“活”着!
“哼!装神弄鬼!”陈松鹤将萧遥那近乎无视的态度尽收眼底,心中一股邪火猛地窜起。他无法理解萧遥眼中那流转的金芒意味着什么,只将其视为一种故作姿态的轻蔑,这比任何言语的辱骂更让他暴怒。
他狞笑一声,猛地将手中玉盘高高举起,体内雄浑的灵力毫无保留地注入其中:“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辈!以为破过几个不入流的禁制,就能藐视我瑶光仙宗的‘五绝封灵阵’?今日便让你开开眼,什么叫做真正的阵法之力!给我镇!”
“嗡——轰!”
玉盘爆发出刺目的白光,如同一个小太阳在他手中升起。随着他一声令下,覆盖广场的巨大光罩猛地向内收缩,同时爆发出恐怖的灵压!
赤色的火线骤然膨胀,化作数十条咆哮的火龙,带着焚尽八荒的炽热,率先朝着萧遥三人噬咬而来!空气被瞬间点燃,发出噼啪爆响,灼热的气浪扭曲了视线。
几乎同时,幽蓝的水纹剧烈波动,广场地面瞬间变得湿滑泥泞,无数冰冷刺骨、带着强烈腐蚀气息的黑色水箭,无声无息地从四面八方攒射而出,角度刁钻,直指三人下盘要害!水箭过处,连黑色玉砖都被蚀出淡淡的痕迹。
厚重的土黄色壁垒隆隆升起,如同移动的山岳,从左右和后方三个方向狠狠挤压过来,磅礴的巨力尚未及体,已让人呼吸凝滞,骨骼欲裂!那压迫感,仿佛要将三人碾成肉泥。
锐利的金色锋芒则凝聚成无数柄半透明的金色飞剑,撕裂空气,发出尖锐的厉啸,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每一剑都带着洞穿金石的锋锐,封锁了上方所有闪避空间!
更有无数坚韧的青色藤蔓虚影,如同活过来的巨蟒,从阵纹中疯狂窜出,带着令人肢体麻痹的诡异绿雾,缠绕向三人的脚踝、手腕,试图限制他们的行动!
五行之力,相生相克,此刻在阵法的统御下,却爆发出相辅相成、毁灭一切的恐怖威能!整个广场仿佛化作了五行炼狱,要将闯入者彻底绞杀、炼化!
这恐怖的景象,让后方那些散修骇然色变,纷纷再次后退,生怕被波及。撼山宗和金霞谷的修士也面露凝重,暗自心惊于瑶光仙宗此阵的威力。
“小心!”柳三娘娇叱一声,脸色微变。这阵法的威势远超她预估,那铺天盖地的攻击,让她感到了致命的威胁。她手腕一抖,幽蓝的毒针就要射出,同时另一只手迅速摸向腰间一个不起眼的香囊。
然而,就在这五行之力即将吞噬三人的电光火石之间,一直静立如渊的萧遥,动了。
他没有祭出任何法宝,没有掐动任何法诀,甚至没有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气势。他只是极其自然地、如同饭后散步般,向左前方平平无奇地踏出了一小步。
这一步,踏出的时机妙到毫巅!
恰恰是那条最为凶猛、正面扑噬而来的赤红火龙,其灵力运转出现一个极其短暂、几乎无法被常人感知到的“滞涩”节点的刹那!也是左侧挤压而来的土黄色壁垒,其核心戊土精石与地面阵基连接点灵力波动陷入周期性衰减的最低谷瞬间!
同时,他这一步落下的位置,更是精妙绝伦地踩在了地面上几道水行阵纹与火行阵纹相互对冲、导致灵力出现细微混乱和空隙的交点上!
一步踏出,身形微晃。
“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