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撕裂的冰冷，如同亿万根淬毒的冰针，穿透了萧遥后背那一片虚无的伤口，蛮横地钻进他的骨骼、经脉、甚至灵魂深处。那不是寻常的寒意，而是一种源自万物终焉的“寂灭”，带着抹杀一切存在的绝对意志，疯狂侵蚀着他的生机与道基。

“呃…啊！”剧痛让萧遥几乎在空间乱流中失去意识，牙齿死死咬住，口腔里瞬间弥漫开浓重的血腥味。他的身体像一块被狂风撕扯的破布，在光怪陆离、狂暴无序的空间碎片洪流中翻滚、抛掷。

视线模糊，耳边是无数世界湮灭般的尖啸与轰鸣。他只能凭着最后一丝本能，死死攥紧左右手——凌清雪和柳三娘的手腕，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的浮木。骨头被捏得生疼，但这疼痛是她们还存在的证明。

“萧…萧遥！”凌清雪的惊呼在狂暴的空间噪音中断断续续，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惶。她清丽的脸庞在飞速掠过的空间碎片映照下忽明忽暗，护体灵光早已破碎，法衣多处撕裂，裸露的肌肤被无形的空间利刃划出道道血痕。她试图催动法力稳住身形，但在这片混乱的法则领域，灵力如同泥牛入海，掀不起半点涟漪。她只能反手紧紧抓住萧遥的手臂，指甲几乎嵌进他的皮肉。

另一侧，柳三娘的情况更糟。她修为本就稍逊，此刻更是面如金纸，七窍都在渗血。剧烈的翻滚和空间撕扯让她几欲呕吐，连惊呼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死死闭着眼睛，将所有的力量都灌注在抓住萧遥的那只手上，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泛白。毒蛊？在这种连空间本身都在破碎湮灭的环境里，她的蛊虫如同尘埃般渺小无力。

“撑住！”萧遥从喉咙深处挤出两个嘶哑到极致的字眼，每一个音节都伴随着后背寂灭之伤带来的钻心剧痛。他强行凝聚起被寂灭气息冲得七零八落的神念，艰难地感知着周围。

这里不是寻常的空间通道，而是秘境崩塌、光门湮灭后形成的空间乱流坟场！

视线所及，没有方向，没有上下，只有无穷无尽的破碎景象：巨大的山峦碎片无声地分解成砂砾；奔腾的河流瞬间冻结又蒸发；燃烧的森林化作扭曲的光带；甚至能看到一些来不及逃走的妖兽残骸，在乱流中无声地化为齑粉……一切都在崩解、湮灭、重组，又被新的乱流撕碎。空间本身如同被打碎的镜面，无数不规则的碎片边缘闪烁着致命的寒光，切割着一切闯入者。

更可怕的是无处不在的空间裂缝。它们如同贪婪的黑色巨口，毫无征兆地张开，吞噬着流经的一切物质与能量。一道细微的黑色裂隙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柳三娘脚边，她的一缕裙角瞬间消失，断口平滑如镜！

“小心！”萧遥目眦欲裂，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将柳三娘往自己这边一扯！

嗤啦！

裙角彻底湮灭。柳三娘惊魂未定，脸色惨白如纸，死亡的阴影擦身而过。

“这样下去…不行！”萧遥心中焦灼如焚。他的状态糟糕到了极点：强行催动“定空指”带来的经脉撕裂感还在火辣辣地灼烧；神魂被那禁忌一指的反噬和寂灭之伤的侵蚀双重折磨，如同被钝刀切割；最要命的是后背的伤口，寂灭气息如同附骨之蛆，不断消磨着他的本源生机，甚至隐隐压制着他体内那枚神秘道种的活性！

他尝试调动灵力，经脉却传来撕裂般的剧痛，残存的微弱灵力如同风中残烛，根本不足以形成有效的防护。星盘？怀中那残破的星盘如同死物，在寂灭神雷的余威和空间乱流的冲击下，连最后一丝微弱的灵性似乎都彻底沉寂了，触手一片冰凉死寂。

“噗！”又是一口鲜血喷出，在狂暴的空间乱流中瞬间被分解成虚无。萧遥眼前阵阵发黑，身体越来越沉重，每一次翻滚都感觉离彻底崩溃更近一步。寂灭气息的侵蚀在加速，后背那片虚无的伤口仿佛成了一个冰冷的黑洞，贪婪地汲取着他所剩不多的生命力。

难道…真的要栽在这里？

这个念头刚升起，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坚韧的暖流，猛地从丹田深处那枚沉寂的道种中逸散出来！这暖流细若游丝，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包容万物的生机与韧性，如同在寂灭寒冬中顽强钻出的一缕嫩芽。它艰难地抵抗着寂灭气息的侵蚀，虽然无法祛除，却奇迹般地护住了萧遥心脉和神魂核心的最后一丝清明！

是道种！在寂灭的绝境压力下，它终于被再次激发了一丝本能！

这丝暖流如同强心剂，让萧遥濒临涣散的意志猛地一振！

“不能放弃！”他狠狠咬了一下舌尖，剧痛刺激着神经。“就算死，也得把这两个拖油瓶扔出去再死！”这个念头带着他特有的慵懒和狠劲。

他强迫自己忽略身体的剧痛和灵魂的虚弱，将全部心神沉入那丝微弱的道种暖流，试图以其为引，撬动自身对空间法则那点可怜的、源自道种赋予的模糊感应。

混乱！狂暴！无序！

空间乱流的法则混乱到了极点，如同亿万根纠缠打结、又被疯狂拉扯的丝线。寻常的空间挪移术在这里就是自杀。萧遥的神念刚一探出，就被狂暴的法则乱流撕扯得剧痛无比，几乎要溃散。

“方向…生路…”他摒弃所有杂念，只追寻那冥冥中一丝“有序”的波动。道中的暖流在他意念的催动下，艰难地包裹着他脆弱的神念，如同给探针套上了一层薄薄的保护膜。

时间在乱流中失去了意义，可能是一瞬，也可能是漫长的一个世纪。

就在萧遥感觉那丝暖流即将耗尽，神念也要被彻底撕碎时——

嗡！

一点极其微弱的、带着某种“引力”感的波动，如同黑暗中的萤火，在他混乱的感知边缘一闪而过！那感觉…不同于周围狂暴的湮灭乱流，更像是一个相对稳定的空间结构在远处形成的微弱牵引！

“那边！”萧遥心中狂吼，用尽最后的力量，猛地将凌清雪和柳三娘朝着那个模糊感知的方向狠狠一推！同时，他榨干经脉里最后一丝残存的灵力，甚至不惜再次触动后背的寂灭伤口，换来一股爆发性的推力，紧随其后！

“抱元守一！护住要害！”他嘶哑的吼声在乱流中几乎被淹没。

三人如同狂风中的三片落叶，被一股巨大的、无形的空间涡流猛地吸扯过去！

视野瞬间被一片混乱的、旋转的、如同万花筒般的斑斓色彩填满。巨大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凌清雪和柳三娘只来得及按照萧遥的嘶吼，本能地蜷缩身体，死死护住头颅和心脉。

萧遥强撑着最后一丝意识，将道种逸散的那点微弱暖流分出一部分，勉强覆盖住三人。这暖流在狂暴的空间撕扯下摇摇欲坠，如同暴风雨中的烛火，随时可能熄灭。

“噗——！”柳三娘终于支撑不住，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其中甚至夹杂着些许内脏的碎片，身体软了下去。凌清雪也是闷哼连连，嘴角溢血，护体灵光彻底暗淡。

萧遥自己更是眼前彻底一黑，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向着无底的深渊沉坠。后背的寂灭之伤失去了压制，寒意瞬间席卷全身，仿佛要将他的灵魂都冻结。他最后的念头是：妈的，这次玩脱了…

就在他意识即将彻底沉沦的刹那——

砰！砰！砰！

三声沉闷的、如同重物落地的声响，伴随着骨头与坚硬地面撞击的脆响，以及两声压抑不住的痛苦闷哼（凌清雪和柳三娘），刺破了死寂。

冰冷、坚硬、带着浓重尘土和某种腐朽腥气的触感，从身下传来。

狂暴的空间撕扯感和震耳欲聋的湮灭噪音，如同潮水般骤然退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还有…铺天盖地、浓烈得化不开的……血腥味！

萧遥残存的意识被这浓烈的血腥味和地面的冰冷硬生生激得一个激灵。他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视野先是模糊的重影，继而缓缓聚焦。

天空…是令人压抑的暗红色。没有日月星辰，只有厚重的、仿佛凝固血块般的暗红云层低垂着，透不出半点天光。整个世界笼罩在一片昏沉、死寂的血色之中。

身下，是坚硬、冰冷、呈现出一种不祥暗褐色的土地。地面并非平坦，而是布满了坑洼和嶙峋的怪石，仿佛被某种巨大的力量反复蹂躏过。

然而，最触目惊心的，是视线所及之处，那无法忽视的景象——

骸骨！

无穷无尽的骸骨！

巨大的、如同小山般的妖兽骸骨，肋骨如同巨大的石柱斜插向暗红的天空，空洞的眼眶凝视着永恒的死亡。

散落的、属于各种奇异生物的骨骼碎片，铺满了大地，踩上去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

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那些属于“人形”的骸骨！它们数量庞大，姿态各异，有的保持着战斗的姿态，骸骨手中还紧握着锈蚀断裂的兵器；有的蜷缩在地，仿佛在绝望中死去；有的则被巨大的骨矛贯穿，钉死在狰狞的岩石上…这些骸骨大多呈现出一种历经漫长岁月的灰败，但其中一些，骨殖上竟还残留着未曾完全干涸的暗红色血迹，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着诡异的光泽，仿佛死亡就发生在不久之前！

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腥臭气息，混合着尘土和一种更深沉的、万物腐朽的死亡气息，如同粘稠的液体，无孔不入地钻进鼻腔，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这里…是地狱的坟场吗？

“咳咳…呕！”柳三娘虚弱的咳嗽声打破了死寂，随即是剧烈的干呕，她似乎想吐，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血沫顺着嘴角流下，滴落在暗褐色的土地上，瞬间被吸收。

凌清雪挣扎着想要坐起，刚一动，便牵扯到内腑伤势，疼得倒抽一口冷气，清冷的脸上毫无血色，沾满了尘土和血污。她警惕地环顾四周，看到这无边无际的骸骨之海，瞳孔骤然收缩，握着剑柄的手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萧遥尝试动了一下手指，后背传来的剧痛和深入骨髓的冰冷让他闷哼一声。寂灭之伤如同附骨之疽，不仅侵蚀着他的身体，更让他的灵力运转变得异常滞涩艰难，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负担。经脉的撕裂感和神魂的虚弱感如同潮水般涌来，提醒着他此刻油尽灯枯的状态。

“这…这是哪里？”柳三娘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和无法抑制的恐惧，她看着周围堆积如山的白骨，声音都在发颤。

凌清雪强撑着，将一丝微弱的灵力注入手中的传讯玉符，玉符毫无反应，连一丝微光都没有。“空间乱流将我们抛到了未知之地…此地…灵力稀薄混乱，且有极强的煞气侵蚀，隔绝了传讯。”她的声音凝重无比。

萧遥没有说话，他艰难地翻了个身，仰面躺在这骸骨大地之上，暗红色的天幕压在他的眼底。他需要时间，哪怕只是片刻的喘息，来压制体内肆虐的伤势和那该死的寂灭气息。道中逸散的那丝暖流，此刻正极其微弱地对抗着后背的冰冷，如同寒夜里的最后一点火星。

他闭上眼，内视己身。情况比想象的更糟。经脉多处出现裂痕，如同布满裂纹的瓷器，灵力在其中流淌得异常艰涩缓慢。丹田气海一片黯淡，道种沉寂，只有极其微弱的生机在顽强散发。最麻烦的是后背那片“虚无”的伤口，寂灭的气息如同有生命的毒藤，盘踞在那里，不断向着四周的肌体和更深处的本源渗透，带来持续的剧痛和虚弱。每一次心跳，都感觉那冰冷的气息随着血液流遍全身。

“必须…尽快找个地方…处理这鬼东西…”萧遥心中念头急转。这寂灭之伤不除，别说恢复，他连正常行动都困难，更别说保护身边这两个同样重伤的姑娘。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微弱、却带着某种韵律的震动感，透过身下冰冷坚硬的地面，传递到萧遥身上。

那震动…并非地震的轰鸣，更像是某种沉重、巨大、数量众多的东西，正在由远及近地…移动！

咚…咚…咚…

震动感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

凌清雪和柳三娘也立刻察觉到了，两人脸色同时一变，挣扎着想要起身戒备。

“别动！”萧遥低喝一声，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他强忍着剧痛，猛地撑起上半身，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扫向震动传来的方向——那是一片骸骨堆积形成的、更高耸的坡地后方。

血腥的风，似乎更猛烈了些，卷起地上的骨粉，形成一片片灰白色的尘雾。

咚！咚！咚！

沉重的脚步声如同擂鼓，敲打在死寂的大地上，也敲打在三人紧绷的心弦上。

终于！

在骸骨坡地的顶端，一个巨大的、如同移动山丘般的轮廓，缓缓地、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显露了出来！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两根巨大无比、弯曲向上、尖端闪烁着金属寒光的惨白色巨角！那巨角之上，缠绕着暗红色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纹路，散发着令人作呕的凶煞之气。

接着，是巨角下那张狰狞可怖的头颅！没有皮肉，只有惨白的巨大头骨！空洞的眼眶里燃烧着两团幽绿色的、毫无温度的冰冷火焰！巨大的下颌骨张开，露出如同铡刀般的森白利齿，齿缝间还挂着不知名生物的腐烂碎肉！

庞大的身躯如同由无数巨大骸骨强行拼凑而成，粗壮的脊椎骨如同主梁，肋骨如同栅栏，巨大的腿骨如同支撑天地的石柱。它的骨架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暗沉色泽，仿佛被污血浸透后又风干了无数岁月。无数断裂的骨刺从它的肩胛、臂骨、甚至脊柱上狰狞地突出，每一根骨刺的尖端都带着干涸的暗红。

最令人心寒的是，这巨大的骸骨巨兽并非独自出现！

在它身后，影影绰绰，伴随着更加密集却同样沉重的脚步声，一个又一个稍小一些、但同样狰狞可怖的骸骨生物身影，如同从地狱里爬出的亡灵军团，沉默地出现在坡顶！

它们形态各异，有的像巨大的骸骨狼，有的像扭曲的骨鸟，有的甚至像是人形骸骨被强行拼接上了野兽的肢体……但无一例外，它们的眼窝中都燃烧着同样的幽绿魂火，身上都散发着浓烈的死亡、腐朽与嗜血的煞气！

如同一道由白骨和死亡组成的浪潮，无声地矗立在坡顶，幽绿的魂火如同无数冰冷的星辰，齐刷刷地“注视”着下方闯入它们领域的三个渺小生灵。

那骸骨巨兽头颅微微低下，燃烧着幽绿魂火的巨大眼眶，牢牢锁定了躺在骸骨堆中、气息微弱却依旧散发着鲜活生机的萧遥。它那巨大的、由骨骼构成的下颌猛地张开，发出一声无声的咆哮！

一股肉眼可见的、带着浓烈血腥和死亡气息的煞气冲击波，如同无形的巨浪，轰然席卷而来！所过之处，地面的细小骸骨瞬间化为齑粉！

“吼——！！！”

无声的咆哮，却带着撕裂灵魂的尖啸，直接在萧遥三人的识海中炸响！

凌清雪和柳三娘如遭重击，本就虚弱的她们瞬间脸色惨白如纸，抱着头颅痛苦地蜷缩起来，识海仿佛被无数钢针穿刺！

萧遥首当其冲！那蕴含着恐怖死亡意志的灵魂尖啸，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铁钎，狠狠扎进他本就受创严重、虚弱不堪的神魂！

“噗——！”一大口心头精血再也压制不住，狂喷而出！鲜血溅落在暗褐色的土地上，瞬间被吸收，只留下一点深色的印记。

眼前阵阵发黑，金星乱冒。后背的寂灭之伤在这股死亡煞气的冲击下，如同被浇上了滚油，剧痛瞬间攀升到极致，冰冷的侵蚀感疯狂蔓延！

那巨大的骸骨巨兽，在发出无声的灵魂咆哮后，迈开了如同巨柱般的腿骨。

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