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遥最后一步踏出空间迷阵,落脚处异常坚实,不再有那种令人心悸的空间错乱感。眼前豁然开朗,却又瞬间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沉寂与腐朽填满。
巨大的穹顶高悬,深不见顶的黑暗仿佛吞噬了所有光线,只留下令人窒息的沉重。支撑穹顶的十二根巨柱,每一根都粗壮得如同小山,其上雕刻着早已面目全非的古老神魔图腾,曾经狰狞威严的线条,如今被厚厚的尘埃和蛛网覆盖,模糊扭曲,只剩下一种沉淀了无尽岁月的阴森轮廓。地面铺陈着一种暗沉的墨玉,冰冷刺骨,光滑得能映出上方穹顶模糊的倒影,却又在细微处布满无数蛛网般的细微裂痕,如同岁月留下的干涸泪痕。空气粘稠得如同水银,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着陈腐的冰渣,带着一种金属锈蚀和血肉彻底腐烂混合的、令人作呕的甜腥气味,沉甸甸地压在肺叶上。
这便是葬魂殿的核心——一座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古老殿堂,空旷得足以容纳山峦。时间在这里似乎失去了意义,只剩下永恒的死亡与寂静。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冰冷和恐惧,无声无息地渗透进每一个踏入者的骨髓。
“好…好大的地方…” 白灵儿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下意识地往凌清雪身边靠了靠,仿佛那片清冷的月光能驱散这无边的阴寒。她手中的阵盘指针疯狂地旋转着,最终指向大殿深处某个方向,彻底失灵,只发出低微的、濒死般的嗡鸣。
战红缨紧握着她的赤色长枪,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眼中燃烧着属于战士的兴奋火焰,但这份火焰在这片死寂的黑暗里,显得如此微弱,仿佛随时会被扑灭。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心头翻涌的悸动:“管它多大!宝贝肯定在深处!走!” 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激起几缕细微的尘埃,随即又被更深的寂静吞没。
金镶玉胖脸上的笑容难得地收敛了,小眼睛锐利如鹰隼,警惕地扫视着四周。他鼻翼翕动,像是在分辨空气中那令人作呕的甜腥味里更深层的东西。“小心为上,萧兄弟,”他压低了声音,带着商贾特有的谨慎,“这地方…邪性得很,比外面那些陷阱加起来都邪乎。死气浓得化不开,怨念…粘稠得能缠死人。” 他肥胖的手指下意识地捻了捻,仿佛在估算无形的风险成本。
凌清雪没有说话,周身清冷的月光微微流转,如同一层薄冰覆盖在火山之上,将外界那无孔不入的阴寒和怨念稍作隔绝。她的目光锐利如剑,穿透沉沉的黑暗,落在大殿最深处。那里,隐约可见一片更加深邃的阴影,仿佛匍匐着一座小山。阴影之前,似乎矗立着一座巨大的、造型怪异的青铜门扉,门缝中隐隐透出一点极淡、极其不祥的紫色幽光,微弱得如同垂死之人的心跳。更深处,仿佛有某种沉重的东西,在规律地、缓慢地拖拽着锁链,发出一种令人牙酸的、仿佛从远古深渊传来的金属摩擦声。
“那扇门…” 凌清雪的声音如同冰泉击玉,在死寂中格外清晰,也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凝重。
萧遥的目光同样锁定了那扇青铜巨门和其后的阴影。他体内的灵气自发地加速流转,一种源自本能的、前所未有的警兆在识海中疯狂闪烁,尖锐得如同裂帛!这感觉,比他踏入空间迷阵时强烈十倍不止!仿佛在那片阴影之中,沉睡着某种足以令天地变色的恐怖存在。他的眉头深深锁紧,目光如电,扫过脚下墨玉地面上的裂痕,扫过巨柱上那些扭曲的图腾。裂痕的走向并非完全自然断裂,隐隐构成某种庞大的、残缺的阵纹脉络,而那些图腾的某些关键节点,残留着极其微弱、近乎消散的灵力印记——一种带着强烈精神暗示的印记,如同无数怨魂的低语被强行烙印其上。
“都靠拢!别分散!” 萧遥的声音低沉而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这整座大殿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精神囚笼!那些柱子,地面上的裂痕…全是阵的一部分!它在呼吸!在苏醒!”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激起一阵微弱的回音,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
嗡!!!
一股无形无质、却沉重如山岳的恐怖精神波动,毫无征兆地以那片阴影为中心,如同最深沉的海啸般轰然爆发!瞬间席卷了整个葬魂殿!
这股精神冲击并非狂暴的撕裂,而是阴冷的、粘稠的渗透。它无视了肉身的防御,直接穿透护体灵光,蛮横地钻入每个人的识海深处!
“呃啊——!”
战红缨首当其冲。她引以为傲的刚猛意志仿佛被投入了滚烫的油锅。眼前景象瞬间扭曲、破碎!不再是阴森的大殿,而是熊熊燃烧的赤色火焰!火焰中,无数张熟悉而扭曲的面孔在哀嚎,那是她战家堡的族人!父亲威严的脸上布满血痕,母亲温柔的笑容被火焰吞噬,幼弟惊恐的哭喊撕心裂肺!那个血色之夜,家族被屠戮殆尽、她浴血杀出重围的梦魇,以最残忍、最清晰的方式在她眼前重演!绝望、愤怒、刻骨铭心的仇恨如同毒藤瞬间缠绕住她的心脏,疯狂滋长!她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双目赤红如血,手中长枪毫无章法地狂乱挥舞,枪尖撕裂空气发出尖锐的厉啸,整个人陷入了彻底的狂暴幻境,要将眼前不存在的仇敌撕成碎片!“杀!杀光你们!!” 癫狂的呐喊在死寂的大殿中回荡,充满了令人心碎的绝望。
“师…师尊?不…不要走!求您…别丢下灵儿…” 白灵儿的啜泣声紧接着响起,充满了孩童般的无助与恐惧。她小小的身体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双手徒劳地在身前虚抓。在她被强行拖入的幻境里,那个将她从冰冷雪原中捡回、给予她温暖和庇护的慈祥身影,那个如师如父的老人,正背对着她,一步步走向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无论她如何哭喊、如何追赶,那背影都越来越远,最终被黑暗彻底吞没。被遗弃的冰冷和无助感如同潮水将她淹没,那是她心底最深的恐惧——再次成为被世界遗忘的孤儿。阵盘从她无力的手中滑落,发出清脆的撞击声,滚入地面的尘埃。
金镶玉的反应截然不同,却同样诡异。他肥胖的身体僵立不动,脸上那种市侩的精明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痴呆的、极度贪婪的狂喜。他双眼瞪得溜圆,瞳孔里倒映着无数堆积如山的极品灵石、散发着惊天动地波动的神兵利器、还有传说中的不死仙丹!它们像垃圾一样铺满了整个视野,唾手可得!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笑,口水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淌下,肥胖的手指神经质地抽搐着,似乎想抓住眼前根本不存在的财富幻影。“发财了…哈哈哈…都是我的!全是我的!!” 贪婪的欲望被无限放大,彻底蒙蔽了他的神智。
凌清雪周身清冷的月光骤然变得极其刺目,如同冰原上爆发的极光!她紧握剑柄,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咯”声,身体微微前倾,如同绷紧到极限的弓弦。在她眼前,幻象并非血腥或财富,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死寂的冰封荒原。荒原的中心,矗立着一座由万载玄冰雕琢而成的孤高王座。王座之上,一个模糊的、散发着绝对威严与冰冷的身影端坐着,那身影的轮廓…竟与她有七八分相似!一股源自灵魂深处、足以冻结万物的孤寂感排山倒海般袭来,伴随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宿命召唤——放弃挣扎,拥抱永恒的冰寂,成为那王座上俯瞰众生沉浮的神只!这幻象直指她道心最深处对“太上忘情”的终极叩问与潜藏的恐惧。她银牙紧咬,绝美的脸庞上血色褪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那清冷如月的剑域之光剧烈地明灭闪烁,仿佛随时可能熄灭,又可能彻底爆发!她在与内心最深刻的寒冷和孤寂搏斗,稍有不慎,便是道心崩毁,万劫不复!
萧遥同样承受着冲击!识海之中,仿佛有亿万根冰冷的钢针同时攒刺!无数混乱的、充满极致恶意的低语和尖啸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的神魂壁垒!这些声音里,混杂着无数死于这座大殿的修士临死前的恐惧、怨恨、不甘!它们试图撕开他的意志防线,将同样的绝望植入他的灵魂。然而,就在这股精神洪流即将淹没他意识的刹那——
嗡!
他识海深处,那枚由天道意志种下的、代表着“天罚”的暗金色烙印,骤然亮起!它并未主动攻击这股入侵的精神力量,却散发出一股至高无上、不容亵渎的威严气息,如同定海神针,瞬间在狂暴的精神洪流中开辟出一片绝对稳固的“净土”。那些怨毒的低语和尖啸如同遇见了克星,纷纷惊惶退避,无法真正撼动萧遥的核心意识!
“精神侵蚀…幻境攻击…源头就在那片阴影里!” 萧遥凭借烙印带来的瞬间清明,强大的神念如同无形的触手,瞬间穿透了粘稠的精神力场,精准地锁定了大殿深处那片不断散发精神波动的诡异阴影!那并非纯粹的黑暗,阴影的轮廓在精神视野中变得清晰——那是一朵巨大的、妖异绝伦的花!
它扎根于一片散发着浓郁不祥气息的暗紫色泥沼之中。花朵并非实体,而是由无数扭曲、翻滚、互相吞噬的怨魂和纯粹的精神能量构成!花瓣层层叠叠,呈现出一种病态、妖艳、不断变幻的紫黑色,上面天然铭刻着无数细密、繁复、仿佛蕴含着灵魂至理的诡异符文,这些符文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散发出令人灵魂冻结的波动。花蕊处,悬浮着一颗巨大的、不断搏动着的暗紫色晶体,如同恶魔的心脏!每一次搏动,都伴随着一股更强悍的精神浪潮扩散开来,掀起新一轮的幻境风暴!同时,无数近乎透明的、带着强烈精神污染的根须,如同贪婪的毒蛇,深深扎入大殿的地面和那十二根巨柱之中,与这座古老的精神囚笼大阵融为一体,汲取着万载岁月沉淀下来的绝望与死气!
这,就是葬魂殿核心的守卫者——幻心魔莲!以万灵怨念为食,以精神幻境为刃的恐怖存在!
就在萧遥神念锁定魔莲核心的刹那,那颗搏动着的暗紫色花蕊晶体猛地一滞!一股远比之前更加庞大、更加精纯、充满了暴戾和贪婪的意念,如同实质的毒刺,跨越空间,狠狠刺向萧遥的识海!这股意念的核心,死死锁定了萧遥识海中那枚让它感到本能厌恶又无比渴望的暗金烙印!
轰!
萧遥闷哼一声,如遭重锤轰击,脸色瞬间煞白,身体剧烈一晃!这来自魔莲核心的针对性冲击,其强度远超之前的群体精神浪潮!暗金烙印光芒大盛,勉强抵御住了这致命一击,但烙印本身也传来一阵剧烈的灼痛感!仿佛那魔莲的意念,带着一种专门针对天道印记的污秽力量!更让他心惊的是,魔莲的意念中,除了贪婪,还夹杂着一丝极其隐晦的…惊疑?仿佛它认出了这烙印的某种特质!
“它在针对我!而且…它似乎知道这烙印的来历?” 这个念头闪电般划过萧遥心头,带来更深的寒意。天道印记的秘密,竟在这上古禁地中被一株妖花所察觉?
然而,此刻已不容他细想!身边同伴的危机迫在眉睫!凌清雪剑域的光芒闪烁得如同风中残烛,她紧闭的双眸睫毛剧烈颤抖,嘴角甚至溢出了一缕刺目的鲜红!战红缨的嘶吼已带上了力竭的沙哑,狂乱的枪风开始波及近在咫尺的白灵儿!金镶玉的痴呆狂笑变得越发诡异渗人,仿佛灵魂正在被贪婪彻底腐蚀!
必须先救下他们!尤其是道心正承受极限冲击的凌清雪!
萧遥眼中精光爆射!他强行压下识海的剧痛和翻腾的气血,体内灵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尽数灌注于双腿。脚下发力,坚硬的墨玉地面竟被踏出细密的裂纹!他的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快得如同撕裂了空间!
目标——距离他最近、状态也最为凶险的凌清雪!
就在他身形刚动的瞬间,异变再生!
噗!噗!噗!噗!
大殿深处,那片暗紫色的魔莲泥沼之中,猛地喷射出四道粘稠的、散发着浓烈精神污染气息的暗紫色光柱!这些光柱并非射向萧遥,而是如同有生命般,精准无比地笼罩向陷入各自幻境、毫无防备的战红缨、白灵儿、金镶玉以及…凌清雪!
光柱的速度快得超越了四维!萧遥只来得及扑到凌清雪身前,那粘稠的暗紫光柱已然降临!
“小心!” 萧遥怒吼,想也不想,双臂张开,用尽全身力气将凌清雪猛地扑倒在地,用自己的后背,硬生生迎向那道射向凌清雪的暗紫光柱!
嗤——!
如同滚烫的烙铁按在了冰面!暗紫光柱狠狠撞在萧遥的后心!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能量侵蚀声!一股阴冷、污秽、充满极致负面情绪的精神能量,如同附骨之蛆,疯狂地试图钻透萧遥的护体灵力,渗透进他的血肉,污染他的神魂!他识海中那枚暗金烙印再次爆发出强烈的光芒,疯狂抵御着这股侵蚀,但这一次的污染力量更加集中、更加歹毒!烙印剧烈震颤,光芒明灭不定,萧遥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被投入了污秽的泥潭,无数怨毒的诅咒和绝望的哀嚎在耳边炸响,意识一阵阵发黑!
而被扑倒在地的凌清雪,身体接触的刹那,她周身剧烈明灭的剑域之光如同受到了某种刺激,猛地一颤!萧遥身上那股混合着暗金烙印威严与魔莲污秽的复杂气息,以及他奋不顾身带来的冲击,如同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了她识海中那片冰封王座的幻象之上!
喀嚓!
冰封王座之上,那道与她相似的身影猛地一滞,冰封的荒原上裂开了一道巨大的缝隙!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暖流,如同被封印了万载的火山熔岩,猛地冲破了极寒的封锁!那并非力量,而是一种被遗忘的、属于“人”的温度!被遗弃雪原的孤女…被灭门血案压垮的战士…被贪婪吞噬的商贾…还有眼前这个将她扑倒、用身体为她抵挡致命侵蚀的身影…这些属于同伴的、鲜活的、挣扎的、甚至是痛苦的画面,强行冲入了那片代表“太上忘情”终极宿命的冰寒幻境!
“人…非冰…” 凌清雪紧闭的双眸猛地睁开!瞳孔深处,那几乎要彻底冻结的冰蓝色极光,如同破碎的琉璃般轰然炸裂!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清明与一种蕴含着风暴的决绝!她唇边溢出的鲜血,此刻竟带上了一丝异样的、破碎的暖意。笼罩她的那道暗紫光柱,被这骤然爆发的、蕴含着破灭冰寒与新生暖意的剑意猛地一冲,竟发出“滋啦”的刺耳声响,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烫到的油脂,剧烈地扭曲波动起来!
“萧遥!放开!” 凌清雪的声音冰冷依旧,却多了一丝斩钉截铁的急迫,她感受到了压在自己身上之人的痛苦颤抖。她体内沉寂的灵力如同解冻的冰河,轰然奔腾!
萧遥强忍着灵魂被双重撕扯的剧痛,闻声没有丝毫犹豫,猛地向侧方翻滚!几乎就在他离开的瞬间——
铮!!!
一道清越到极致、也冰冷到极致的剑鸣响彻整个葬魂殿!凌清雪的身影已如一道撕裂永夜的月光,冲天而起!寒月剑在她手中绽放出前所未有的光华,剑身之上不再是纯粹的冰寒,而是流动着一层薄薄的、奇异的水光,水光之下是冻结万物的绝对零度!水与冰的法则在她剑下以一种矛盾而和谐的方式交织!她眼神锐利如剑,锁定那道因侵蚀萧遥而变得稍显迟滞的暗紫光柱,人剑合一,化作一道决绝的流光,狠狠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