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场里霎时静得能听见马蹄刨地的声响,混着远处伙夫\"开饭喽——\"的吆喝。鲍方盯着那锉刀,喉结滚得像吞了颗生鸡蛋,突然指着刘妧身后的少年们,声音抖得像秋风中的马鬃:\"你们...这是坏了祖宗的相马规矩!老祖宗传下的相马术,岂能容你们这般胡闹!\"
\"祖宗规矩教过拿锉刀磨马牙,让骑兵骑老马送命?\"刘妧上前一步,马粪在她鞋底下发出\"咯吱\"声,惊起几只嗡嗡叫的苍蝇。\"去年漠北之战,那二百个被俘的骑兵,骑的怕都是被您'修'过牙的老马吧?\"她展开袖中泛黄的帛书,上面画着密密麻麻的红点,每个点旁都用小楷注着\"某年某月,某营战马虚报年龄\",墨迹里还掺着马料渣。
鲍方的络腮胡抖得像筛糠,突然转身就往马场外跑,腰间《相马经》竹简\"啪嗒\"掉在地上,散开的竹片里掉出块兽骨——正是昨夜偷描的大宛马齿图谱,骨片上用朱砂描着圈圈,边缘还沾着没擦净的马油。
霍去病刚要迈步去追,却被老相马师死死拽住衣角,那老头的指甲都掐进了霍去病的甲片里。\"使不得啊将军!马神要是怪罪下来,这满营的战马都得尥蹶子啊!您看这神位...\"
\"怪罪?\"刘妧弯腰捡起块带血的马齿碎屑,径直塞进伯乐神位底座的缝隙里,\"真要有马神,头一个就该劈了这些拿骑兵性命换钱的蛀虫!\"她话音刚落,旁边的青铜匣子突然\"嗡\"地响起来,射出的蓝光直扑神位,在底座上照出个马齿形状的光影,圈圈纹路跟大宛汉子兽骨上的分毫不差。王三大喊一声跳起来,惊得 nearby 马驹打了个响鼻:\"都快看!马神显灵了!神位上有马牙光影,这是要罚贪官呢!\"
鲍方回头望见神位底座的光影,像见了鬼似的腿一软,瘫坐在地上,皮甲上的\"八骏\"纹样蹭到马粪,洇出片深色的印子。恰在此时,马场远处传来\"哒哒\"的马蹄声,一个驿卒顶着日头冲进来,头上的红缨帽歪到了后脑勺,手里举着根绑着红鸡毛的竹简,鸡毛上还沾着路上溅的泥点。
\"陛下...陛下密旨到——\"驿卒喘得像条离了水的鱼,嗓子哑得几乎听不清字,竹简上的朱砂印在日头下红得刺眼,像是刚沾上去的血。刘妧接过竹简,借着凉风展开,只见简上用朱笔写着\"北军速行算学验马之法,违令者立斩\",末尾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算筹符号,怎么看都像个马牙的形状。
她将竹简往瘫在地上的鲍方面前一送,却见他盯着简角的算筹纹发起呆来——那歪扭的纹路,竟跟大宛汉子兽骨上的马齿圈分毫不差,连那道多出来的弧线,都像极了老马牙上的磨损痕。
申时的日头渐渐斜过马厩,金黄的光透过木格窗,照在那台青铜匣子上,映出圈圈淡蓝的光晕,把地上的马齿碎屑照得透亮。刘妧蹲在地上,手把手教王三调校匣子上的铜钮,老军汉粗糙的手指摸着冰凉的铜片,指尖还沾着刚才刮马牙蹭的白粉末。\"公主,这匣子真能看出马是哪年生的?\"王三的声音有点发颤,眼睛却舍不得离开那蓝光映出的马齿纹路。
\"不光能看哪年生,还能看出它春天吃的是南山的嫩草,还是北山的干草。\"刘妧指着匣子上一道细密的刻痕,那刻痕细得像马鬃毛,\"您瞧这道印子,马牙每天长多厚都刻在上头,比咱掰着手指头算,比相马师看眼鼻,准当多了。\"旁边的大宛汉子突然一拍大腿,用生硬的汉话喊:\"跟俺们大宛的'天马谱'一个理儿!去年俺爹给头马记牙,就是拿刀子在骨头上刻道道,跟这铜匣子照出来的一模一样!\"
鲍方缩在拴马桩的阴影里,假装抠着地上干结的马粪,耳朵却支棱着听他们说话,连眼睛都不敢眨。他藏在袖里的手无意识地搓着,指缝里还留着昨夜描图谱时蹭上的朱砂,掌心全是冷汗,把袖里的兽骨片都焐热了。马场远处传来骑兵们练骑的号子声,\"驾——吁——\"一声高过一声,混着路边小贩\"卖烤馕,刚出炉的芝麻烤馕嘞\"的吆喝,在渐渐起的凉风里飘得老远,直飘到马厩顶上歇着的灰鸽子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