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街巷新砌的陶管排水沟淌过初雪时,未央宫椒房殿的铜炉正煨着蜀地进贡的沉香。炉身錾刻的云雷纹间嵌着细碎的鎏金,随着暖意蒸腾,袅袅青烟在殿内织就朦胧的纱幕。
刘妧摩挲着案头街巷规划图上未干的朱砂标记,那些用算筹丈量出的防火间距,此刻在烛火下泛着暗红的光,恍若未愈的伤疤。前日李寡妇家棚屋旁新修的消防井,不知是否已盛满清冽的井水,井沿凿刻的算学刻度,或许正被初雪温柔覆盖。
\"公主,太医院丞张仲景求见。\"绿袖宫女话音未落,身着粗麻襦裙的老者已踉跄着跨入殿门。他肩头落满雪粒,怀中《妇人病方》的绢布封皮洇着大片水渍,在青砖地上晕开深色的痕迹,如同未干的泪痕。刘妧注意到他腰间算学医牌的铜链锈迹斑斑,\"女病无医\"四字被摩挲得棱角模糊,边缘还刻着无数细小的齿痕,似是经年累月挣扎的印记。
\"城南织户家的媳妇,生产时血崩而亡。\"张仲景声音发颤,从袖中抽出半卷染血的麻布,麻布纤维间还嵌着干枯的艾草叶,\"稳婆说这是'血山崩',要用符咒镇压;太医院的医案却记着'冲任不调'。可那些男医,连产妇的房门都未曾踏入……\"他布满老茧的手指抚过青铜女体针灸模型,模型关节处的鎏金已剥落大半,露出底下斑驳的铜绿,\"这具模型在库房锁了二十年,每次取出查看,铜锈都要厚上一分。\"
霍去病上前搀扶时,护腕上的街巷饰件蹭落些许陶管碎屑。那些沾着泥土的碎片滚落在地,与针灸模型上的经络图在光影中重叠,宛如天地间隐秘的纹路。刘妧忽然想起半月前整治烟鬼巷,李寡妇的儿子虎娃在清理阴沟时,也是这般小心翼翼地捧着碎陶片,生怕弄伤了算学队标注的坡度线。此刻陶片边缘的磨损痕迹,竟与医书上记载的脉象图暗合。
\"算学能丈量街巷,亦能量度生死。\"刘妧展开《尚医女塾创设计划》,竹简边缘粘着系统导出的妇科解剖图谱。泛黄的绢纸上,女子脏腑的线条细腻如长安坊市的经纬,关键穴位处还标着用朱砂绘制的算学符号。图纸一角还夹着片干枯的艾草——那是赵守田从棉田旁采来的,据说可驱寒暖宫,叶片上还留着虫蛀的痕迹,仿佛诉说着生命的脆弱与坚韧。\"制验孕铜仪,设女医问诊室,让《黄帝内经》的智慧,不再困于'男女大防'的枷锁。\"她的指尖划过竹简上\"阴阳平衡\"的批注,墨迹在烛光下泛着微光。
张小七将便携式听诊器装箱时,青铜听筒与算筹袋碰撞出清越的声响。这些形似酒勺的器物上,\"医心如算\"四字被刻得极深,边缘还凿着细密的波纹,如同灞河水面的涟漪。\"公主,这听筒的共鸣腔,我照着编钟的形制改良过。\"少年眼中闪着兴奋的光,算筹袋上母亲绣的\"悬壶济世\"纹样微微晃动,\"昨日试音时,竟能听清麻雀振翅的声音!\"他举起听筒对准殿外,积雪落地的簌簌声清晰可闻。
未时的太医院门前,积雪被踩踏成乌黑的泥浆。太医令王叔和率领二十余名太医横眉立目,每人手中的《黄帝内经》卷首都夹着明黄的绢布,\"男女大防\"四个朱砂字刺得人眼疼。药童们举着写满符咒的告示,墨迹未干却散发着浓烈的硫磺味,混着远处药庐飘来的艾草烟,在寒风中凝成呛人的雾霭。告示边缘还画着狰狞的镇妖符,朱砂颜料中隐约可见细沙颗粒。
\"公主此举,是要颠覆千年医道!\"王叔和甩动广袖,腰间的白玉药囊撞出闷响,药囊上雕刻的\"太医令印\"已被摸得发亮,\"前朝有训'医不叩门,女不越矩',女子习医,必遭天谴!\"他身后的孙郎中偷偷往袖口塞着什么,被阿瞒的导盲犬\"追风\"敏锐察觉,冲着那人狂吠不止。犬爪在泥地里刨出浅浅的痕迹,竟与算学队绘制的地形图等高线相似。
刘妧踩着刻有算学密纹的石阶上前,系统光谱仪扫过王叔和的医案竹简。那些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下,竟浮现出淡蓝色的批注:城南李氏,崩漏而亡,病因标注\"鬼胎作祟\";城西张氏,闭经腹痛,诊断为\"德行有亏\"……\"去年李寡妇的死,你当真以为能瞒天过海?\"她话音刚落,寒风卷着雪粒扑来,将王叔和手中的《内经》掀开,露出夹在其中的男科秘方集,羊皮纸上还沾着新鲜的墨迹,以及几缕未洗净的草药汁液。
这时,卖豆腐的李寡妇拽着面色苍白的巧儿挤到人群前。少女身上裹着用棉种试种成功后织就的粗布棉衣,衣摆处还留着缝制时的线头。腹间缠着的绷带已渗出暗红的血渍,在棉衣上晕开诡异的花。\"公主救命!\"李寡妇的嗓子嘶哑如破锣,围裙上还沾着今早磨豆腐的豆渣,\"巧儿月事紊乱半年,王太医说未婚女子无此病,可她疼得满地打滚,吃了符水根本没用!\"巧儿蜷缩着身子,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月牙状的血痕。
刘妧取出红外诊断仪,青铜外壳上的算学纹路在雪光下流转。当仪器对准巧儿腹部时,屏幕上缓缓浮现出模糊的影像。\"子宫息肉,需手术切除。\"她话音未落,王叔和的药童突然打翻符水铜盆,水花溅在屏幕上,却意外让影像变得更加清晰。铜盆底部刻着的\"驱邪镇魔\"字样,与盆中浑浊的符水形成刺眼的对比。巧儿盯着那团阴影,想起无数个腹痛难眠的夜晚,自己梦中的\"怪物\"竟与眼前画面分毫不差,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