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攥着断厄锥的手背上青筋凸起,喉结动了动,说出的话却像从冰窖里捞出来的:“你是谁?“
“当年守夜的老吴头。“老人颤巍巍摸出块铜牌,在月光下晃了晃——牌面刻着“刑部狱“三个篆字,边缘已经磨得发亮,“血月夜那晚,我躲在柴房里,听见有小娃娃哭得喘不上气。“他突然笑了,缺了门牙的嘴漏着风,“你抱着块木枷碎片,指甲都抠进肉里,哭着喊'阿娘冷'。
要不是你那嗓子,我早被秦先生的阴火困死在柴房了。“
林小墨的指尖在袖中掐紧。
她看见陈长歌的睫毛在颤抖,像被风吹动的蝶翼。
他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抬起来,又放下,反复几次,最后只是哑着声音问:“秦无涯...当年也在?“
“那小子?“老狱卒呸了一声,拐杖重重敲在祭坛石缝里,“他是死囚的儿子!
他爹被你们驱邪师当妖物剐了,他娘抱着他跪了三天三夜,最后在刑柱上撞得脑浆子都溅到我鞋上。“他浑浊的眼珠突然亮起来,“后来我偷偷埋了那小媳妇,就看见这小子蹲在坟头啃野果,脸上还沾着血——从那会儿起,他眼里就没活物了。“
十二尊傀儡突然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林小墨这才发现,它们的头颅正随着老狱卒的话缓缓转动,官服下的人骨互相碰撞,发出细碎的响。
她猛地拽住陈长歌往旁一闪,最近的傀儡铜爪擦着他后颈划过,在石板上留下半寸深的抓痕。
“阵眼在第三尊!“林小墨扯着嗓子喊,同时快速扫过老狱卒脚下——老人的拐杖尖正无意识地划着地面,痕迹竟和锁魂阵的生门轨迹重合。
她心里突然透亮,反手抓住老狱卒的手腕,“前辈,您刚才画的可是'破厄诀'?“
老狱卒被她抓得哎哟一声,却没挣扎:“当年看刽子手行刑,总爱记些稀奇咒文。
怎么,小丫头要用?“
“用!“林小墨从怀里摸出驱邪铃,手腕一振,铃音清越如刀,“长歌,盯住第七尊!
它脚边的咒文是'煞',破了它生门就开!“
陈长歌的锁链如灵蛇出洞,缠住第七尊傀儡的脖颈。
他借力翻身跃上祭坛,断厄锥直刺傀儡心口的引火符——“轰“的一声,符纸炸开的瞬间,整座祭坛突然震颤。
林小墨看见老狱卒的拐杖尖重重顿在生门位置,石缝里的暗红液体猛地倒流,十二尊傀儡同时僵在原地,眼窝里的鬼火“噗“地熄灭。
“好!“林小墨抹了把额角的汗,转身要扶陈长歌,却听见身后传来拍掌声。
“好个默契的驱邪搭档。“秦无涯从阴影里走出来,半边脸在月光下泛着青灰,“陈大人,你可知当年你阿娘撞的刑柱,现在就埋在这祭坛底下?“他指尖一弹,最近的傀儡突然解体,露出里面裹着的半截锈铁柱——柱身上果然有道月牙形的血痕,和陈长歌怀里的木枷裂痕严丝合缝。
陈长歌的瞳孔剧烈收缩。
他攥着断厄锥的手在发抖,指节白得近乎透明。
林小墨刚要开口,秦无涯已经嗤笑一声:“别急着感动,我给你们准备的礼物还没送完。“他抬手一挥,十二尊傀儡的骨架突然重组,关节处渗出黑血,变成十二只青面獠牙的怪物,獠牙上还挂着腐肉碎屑。
“走!“陈长歌拽住林小墨的手腕往祭坛边缘跑。
林小墨的余光瞥见老狱卒正往相反方向退,拐杖尖在地上划出歪歪扭扭的线——那是引鬼阵的残章。
她突然明白老人的打算,反手将驱邪铃塞进老狱卒手里:“前辈,往东南方跑,铃响七声就停!“
怪物的嘶吼声近在咫尺。
林小墨踩上一块松动的石板,借势跃上陈长歌的后背,从袖中抖出一叠火符:“左边!
长歌锁它们的腿!“陈长歌的锁链精准缠住两只怪物的脚踝,林小墨的火符随之炸响,逼得怪物们退进祭坛东侧的狭窄通道。
通道口的石墙上有道裂缝,她摸出朱砂笔快速画了道困灵阵,转身拽住陈长歌往相反方向跑。
“追不上了。“陈长歌的声音里带着少见的喘息。
他回头望了眼被火符困住的怪物,又看向林小墨染血的袖口,“你受伤了?“
“擦破点皮。“林小墨扯了扯被勾破的衣袖,突然注意到不远处的老狱卒。
老人正站在祭坛中央,手里攥着那截木枷,见两人望过来,便颤巍巍招了招手。
等他们跑到近前,老狱卒已经从怀里摸出枚钥匙。
钥匙锈得厉害,齿痕却清晰,像朵扭曲的铜花:“城郊旧监狱,第三间牢房,墙缝里有个铁盒。“他压低声音,浑浊的眼珠里突然涌出泪来,“你阿娘临终前塞给我的,说等你长大...让你知道,她从来没信过你们驱邪师说的'妖物附体'。“
夜风吹起老人的灰布衫。
林小墨看见陈长歌接过钥匙时,指腹轻轻蹭过钥匙齿痕,像在触碰某种温热的、早已消散的温度。
远处传来怪物撞阵的闷响,秦无涯的笑声随着风飘过来,忽远忽近,像根细针悬在两人后颈。
“走。“陈长歌将钥匙收进怀里,断厄锥在掌心转了个漂亮的圈,“去旧监狱。“
林小墨望着他泛青的下颌线,突然伸手拍了拍他后背。
月光漫过祭坛的断壁残垣,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两把并在一起的刀,正指向城郊那座被荒草掩埋的旧监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