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小娘子一听这声音就知道是谁。
但她并不想跟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片子多计较,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她,自顾自地便打算快步往前走。
孰料那黄毛小丫头见她不搭理自己,心头怒火如一堆柴薪忽呲呲被点燃。
身子一下子从斜依在门框上的懒散模样,一如只炸毛的猫儿,直直立起,三两步跳到门前的土道上,双手一张,做出阻拦的姿势,挡住常小娘子的去路。
用着少女特有稚嫩尖细地嗓音,尖声冲常小娘子吼道:“不准走!不准走!你这个妖妇!居然还敢来?”
这小黄毛丫头,名叫白七七,说起来是常小娘子的小姑子,打从常小娘子嫁进白家开始,她与常小娘子姑嫂间不敢说多和睦,但彼此间也能做到以礼相待、
可日子久了,小姑子渐渐开始对常小娘子充满了敌意。
开始常小娘子尚且不明所以,并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得罪了小姑子?
她自认自己是个和善人,几次三番试图与小姑子修复关系,后来常小娘子终于从小姑子嘴里套了出来。
原来都是她公婆每每有对她不满时,不会直接告诉她哪里做的不对,反倒背地说予年岁小,尚不知事的小姑子听。
小姑娘家家的,不懂这些大人间的营营苟且。
白七七单纯地觉着她娘似乎不喜欢常小娘子,于是便有样学样,也不会给她亲二嫂好脸色!
于是,常小娘子便与自己公婆相互之间生了嫌隙,而累积的矛盾,终于随着白初一的出生而彻底爆发!
常小娘子相貌格外秀气,哪怕平日帮着家中干农活,肤色也晒得和大多农妇一般,呈现小麦色,但加上一双水杏般的眼睛与小巧的嘴巴、鼻子,总给人一种柔弱之感、
如今即便冷着一张俏脸,可也生不出骇人的感觉,反而愈发显得委屈可怜,柔弱可欺起来,所以白七七寻常是不怕她冷脸!
可这一次,常小娘子见她挡住了去路,停下脚步,双手交叠在腹前,渊渟岳峙地立在那里,面无表情地道:“七娘,我只是送老村长与六婶娘回家过路而已,让开。”
那脆生生的“让开”二字,语气并不重,可不知怎么的,让白七七感觉有点毛毛的。
但她深谙村里孩子们自小无师自通地生存法则,觉得不能示弱,谁弱就会欺负谁!
于是梗起脖子,用尖细的嗓子朝常小娘子无意义地嘶吼两声,仿佛给自己壮胆地道:“妖妇!妖妇!我不许你过!我不许你过!”
常小娘子对她这幼稚的方式,发出一声冷笑,她一步步往前走,逼得白七七一步步后退。
常小娘子嗤笑道:“七娘,刚儿路上听六婶娘说,婆婆给七娘你说了门“好亲事”,是村里八爷家的狗娃,下月就过门。狗娃年纪虽快三十了,却是咱们村里最出息的,虽说常年在外跑商贩货,却挣了不少钱,足有八十亩地,赁给村里人来种,家里黑瓦红砖的房子也盖了五六间,说是咱们村里的财主也不为过。”
“怎么?你羡慕吗?”白七七依旧昂着头,不肯服输。
她在心中给自己暗暗打气,想这妖妇定然是嫉妒了!
“哈哈,羡慕?”常小娘子听了,眼里泪都要笑出来,只是那双眼里满是悲哀,她看着白七七道:“狗娃虽会挣钱,但常年在外,有时候一年也不见人影儿,况且狗娃早就成过亲啦,只是他前一个儿媳妇死了有五、六年,有传言说他媳妇是有一晚,被他给活活打死的。第二天,天还没亮就被埋在村北坟里。七娘,你该知道,村里大半姻缘,都是六婶娘给说得媒。你说,足足五、六年间有多少嫁娶事?怎么就没有姑娘嫁狗娃呢?若真是好姻缘,哪里轮得到你?傻丫头,你娘把你给卖了知不知道?这就是你的亲娘,我的好婆婆啊!”
常小娘子惨然道:“自从公公去后,她真是越来越过分啦!你知不知道,若我和二哥哥在家,哪怕养你一辈子,也是决计不会让你嫁过去的!哈哈哈,我说呢,我说呢,我说她为什么之前那么轻易就松口,放我们出去单过啦!傻丫头,她就是为了把你卖个好价钱,好供她自己赚钱!”
“不!不可能!你!妖妇你骗我!你就是在嫉妒我!娘!娘!骗走二哥哥的妖妇来啦!妖妇来啦!娘……”
白七七听着常小娘子的话,看着常小娘子脸色苍白惨然的笑,瞳孔惊惶地放大,只是她不能相信,不敢相信。
是了,她在嫉妒我!
白七七摸摸鬓边垂落下来水滴状的水种翡翠,指尖传来翡翠冰凉的触感,让她镇定些许。
这是那日,狗娃给的聘礼之一,一支做工精巧的银花翡翠簪子,白七七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首饰,听娘说底下坠着的翡翠,别看着颜色浑了些,但老值钱了,连一般大户人家的小姐也没有!
白七七爱不释手,每日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挽好头发,戴在头上。
她一定在嫉妒我!
娘说过的,想当年她嫁进来,连件像样的首饰都没有,要不是爹当时活着,找了六婶娘来说媒。
娘是断断不许二哥娶这么个破落户进门的!
这妖妇嫁进来就是来祸害她们家!
吸干她们家的!
她小时候娘都会给她买糖饼吃,自从妖妇嫁进来,她就再也没吃过糖饼了。
家里的钱全是被妖妇给败光的!
被妖妇搬去她娘家啦!
她就是个祸害!
对!
白七七脑海中不自觉地回荡着那些满含怨毒的话语,心中坚定,咬牙切齿地死死盯着常小娘子,目光中透出锐利而狠毒,连她自己也没察觉到的浓烈妒色。
偏过头,撕心裂肺般地大声朝墙后的屋里,跳脚大喊道:“娘!娘!妖妇来啦!妖妇来啦!妖妇要打死我啦!娘啊!啊啊啊啊!”
她状若疯癫地胡乱对空气挥舞了两下双手,然后手伸到头顶,抓乱自己的头发,又啪啪啪地朝自己脸上连扇了自己两个巴掌,直扇得自己满脸通红地喘着粗气。
常小娘子见她出现这般模样,默默往后退了两步,不想理会白七七发疯自残的样子,正打开离开。
她清楚她这小姑子就是戏多,以前在家时就喜欢通过我打我自己的方式,以此来陷害她。
引得婆婆来打自己一顿,若是二哥哥或是公公瞧见,好心帮自己说话,她再假装突然发现了是小姑子在演戏,佯装误会的训斥小姑子一句,然后说孩子小不懂事,不要跟小孩子计较,便算揭过此事。
就在常小娘子打算走的时候,一个壮硕的身影突然对着她撞了过来,常小娘子本来想躲,但没有完全躲开,即使擦了个边,依旧被撞了个趔趄。
她还没来得及站稳,突然头皮一痛,头发已经被死死拽住,还不及发出痛呼声,脸上啪啪落下两个巴掌,将她打得眼冒金星的恍惚间,耳畔传来一个女人咬牙切齿地骂声:
“下作的小娼妇!你还敢打你姑子!我叫你打!叫你打!贱蹄子!狐狸精!嫁进来没多久,克死了你公公还嫌不够!如今更是勾的我儿连亲娘都不认了!呜呜呜……我怎么这么命苦啊?小贱蹄子!从小就勾的我儿宁肯去镇里做工,没日没夜的干活挣血汗钱,就非要娶你!结果我家砸锅卖铁的娶进来了几年,谁知竟是个不下蛋的母鸡!如今好容易生了娃,还是个怪模怪样的妖怪!你说你有什么用?你怎么不去死呀你!”
来者,正是白大娘,她有着几十年的丰富村中泼妇斗争经验,岂是年轻的常小娘子能对付的?
揪头发,扇巴掌,一上来就是一顿王八拳先将人给打懵,然后边打,边骂,边哭。
导致不明真相的围观者,通常都会觉得肯定是先哭的那个有道理,再加上白大娘密集得如连珠炮,但每一句都炸在人们爱八卦的敏感点上。
有语云: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家瓦上霜。
村人们虽未读书识字,但这道理都是懂得,其实在白七七拦路的时候,一些人就已经蹲在墙边或是门后听墙角,直到白大娘亲自下场,这才假装听到动静,陆陆续续推开门光明正大地围观。
其中,假意劝解者,却呆在原地不动;
揣着手冷漠看热闹者有之;
起哄者有之。
不一而足。
只是都只是不咸不淡地动了动嘴皮子,没有一个愿意上前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