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月似银钩。
月辉之下,青山如黛,近水含烟。
山脚的小屋从纸纱窗向外透出。屋中燃起的微黄色点点灯火,同不远处正高挂囍字红灯笼,灯火通明的村落遥遥相望。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村子里传来一连串的鞭炮声,紧跟着一串唢呐便开始“唔哩唔哩”地吹,打破静谧的夜晚,连夏蝉都变得安静。
这动静大到,哪怕连住在山脚下的白二五,坐在家中,都听得一清二楚。
常小娘子正收拾着碗筷,瞅了眼今日非要拉着阿凌兄弟喝闷酒的白二五一眼。
她知道五哥向来是不好酒的!
只是今日,是他小妹出嫁的日子,他这哥哥此刻,本该出现在妹妹的婚礼上。
都是因为自己,才……
她不由心内叹了口气,她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
常小娘子不傻,白二五上月突然说自己崴了脚,总是避着自己,似乎在害怕和自己见面。
而冉婧瑶与阿凌均不是善于伪装的人,二人嘴巴虽严,并未说白二五具体怎么受得伤。
但常小娘子跟白二五青梅竹马长大,如何能不清楚她五哥的左性儿?
她想要劝阻,但怎么也开不了口。
她清楚,明白,这件事都是因为自己而起。
若非自己,五哥他也跟他母亲走不到这一步。
常小娘子知道这是自私,是不孝顺公婆。
她一个妇道人家,应按世俗长辈们教育她的那样,该劝丈夫,与公婆道歉和好,然后在公婆那里道歉认错。
公婆对她的那些刁难、殴打、侮辱,她就阖该受着,不怒不怨,活得像个无知无觉的泥胎木偶,任劳任怨,任打任骂!
心中不该起半分怨怼之情。
就像她曾经回娘家对母亲哭诉时,她娘只能一脸无奈地劝慰她道:
“自古媳妇儿难做。婆婆说你不好,哪怕她没道理,但你也只能忍着罢。自古以来,谁不是这样过来的呢?这都是命啊!有的姑娘命好,遇上个慈爱宽和的婆婆;有的姑娘命不好,遇上个爱磋磨人的。唉,三娘呀,你大抵就是命不好的那类罢,咱们能从昔年大水里逃命出来,还能落脚在这里,就不错了!能怎么样呢?忍吧,傻姑娘,忍着吧。”
忍?
可要忍到什么时候呢?
常小娘子忍了一年、两年、三年,越过越绝望,婆婆不仅不收敛,还越来越过分,可这日子总该有个头啊!
她又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自然希望一家人和和美美的过日子,哪怕平淡穷困些,也不妨事。
只是,希望总归是美好的,而现实中哪里能有两全其美的事呢?
她不愿意放弃现下好容易一家三口走上正轨,无人打扰的生活,更不愿意回到从前,被婆婆日夜打骂的日子里了。
大抵如她所说的那般,是她命不好吧,她这辈子大约只能做个‘坏’媳妇了!
常小娘子怀着几分遗憾与愧疚的垂眼,便瞧见旁边的阿凌被白二五拉着几杯酒接连下肚,竟然已经目光涣散,摇摇晃晃,似乎连坐都坐不太稳。
常小娘子诧异,心道:真是奇了!不承想阿凌兄弟力气大、功夫好,怎么酒量竟如此之差?
这农家梅子酒,酒味淡,即便是常小娘子这样一个妇道人家,多喝两杯也不至如此啊?
又瞅瞅自己右手边的冉婧瑶,人家冉妹子虽面色有几分薄红,但依旧目光清明,于是趁人不注意,偷偷把阿凌兄弟碗里的酒倒了,换成了一碗白水。
冉婧瑶见了常小娘子的动作,露出惊讶神色,常小娘子想这冉妹子也真是心大,难道都没注意到她旁边的阿凌兄弟那副模样吗?只得冲她指向阿凌示意。
冉婧瑶这才转头看向身边的阿凌,见他此刻面色红若飞霞,也是吓了一跳,摇了摇阿凌的一侧肩膀,叫道:“阿凌,阿凌,你怎么了?你是醉了吗?”
“嗯?”阿凌听到他小姐的声音,但他此刻脑子里嗡嗡的,他使劲晃了晃脑袋,心里想道:这死猴子又给我水里下迷药!
不行!
那死猴子会欺负外来的,小姐没来过凌霜岭,肯定会被死猴子欺负!他不能让小姐被欺负!
这么想着,他于是伸开手臂,一把将小姐护至身后……
而现实中,阿凌摇摇晃晃地,伸开手臂,一把拉过冉婧瑶紧紧抱住,口中喃喃道:“小姐,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冉婧瑶“扑哧”一下如刚烧开的开水,脸烧红得像是在冒烟,她余光瞥见常小娘子捂嘴偷笑的模样,急忙使劲推了推此刻脑子不清醒的阿凌,都忘了这其实是阿凌第一次主动抱她,要不然心里不知乐成了什么样儿。
冉婧瑶一边试图推开发酒疯的阿凌,一边害羞地小声道:“喂!阿凌!松开!常姐姐他们看着呢。”
阿凌不仅不松手,反而抱得更紧了,且坚定地道:“小姐,我不会让你被欺负的!”
“哎呀!”冉婧瑶此刻又羞又气,她是真没想到阿凌喝醉了这么麻烦!
气道:“没人欺负我,阿凌你快松开啊!”
阿凌仿佛是头拉不回来的牛,“不行!小姐,危险!”
冉婧瑶着急地几乎要跺脚,她急急道:“阿凌!不危险,你放开我!我……我……”她涨红着脸,扭捏着低声如蚊蝇,“我……我要去出恭行了吧?快放开我!”
闻言,阿凌果然呆了呆。
趁此机会,冉婧瑶赶忙拉开他的手,拽着他起身就疾步往走外,对常小娘子和白二五不好意思道:“常姐姐,白大哥,阿凌喝醉了!我带阿凌去外面醒醒酒。”
“小姐你不是要……”
“你闭嘴!”
冉婧瑶急言令色地打断阿凌,心中骂道:阿凌真是笨死啦!想本大小姐可是堂堂金丹真人,岂会出恭?看不出来,自己只是找个借口吗?
阿凌瞬间低下头,弱弱地“哦”了一声,像只委屈的大狗狗。
冉婧瑶本来见他这副模样当下就要心软,然后察觉到常小娘子那戏谑的眼神时,脸色再次羞红欲滴,一拽阿凌的手臂,就把他拖了出去,二人身影远远跑入夜色中,融为一体。
只有白二五刚才一直自顾自地喝闷酒,一抬头却发现阿凌兄弟和冉妹子都不见了,自是不明所以,向常小娘子问道:“阿凌兄弟和冉妹子人呢?”
还不及常小娘子回答,他又自顾自地道:“是了,今夜村里热闹,他们一定是瞧热闹去了!”
常小娘子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一眼,低声骂了句:“呆子!”视线转向乖乖坐在白二五专为婴儿打的,一把高高的小圈椅上的白初一,把他从椅子里抱了起来。
见他耷拉着脑袋好似一副困了的模样,就将他抱进了里屋,放在炕床的最里面,又拉过几床毯子叠起来,做成一个小围墙,将他围在正中间,确定他翻不出来后,才走出里屋,出去堂屋收拾东西。
常小娘子有几分苦恼,这两个月小娃娃长得快,已经学会爬了,经常一个不留神就不知道爬哪儿去了。
她想:好在现在家里还有冉妹子和阿凌兄弟,时不时能在她干活的时候,帮忙看下孩子。
但即便如此,常小娘子都经常感觉一个头两个大!
要真是就她和五哥两个人,又要干活种地,又要看孩子,还不知道得累成什么样!
她并不知道其实白初一也很心累,毕竟身为不知道是穿越,还是转世的成年人,却要伪装成几个月大的婴儿,也是件艰难的事情呢。
常小娘子在厨房里收拾完,捶了捶腰,回到堂屋关上门,见白二五正在桌前,打算将剩下的小半坛梅子酒重新封好。
常小娘子见了,连忙叫停白二五,抬手抚了下鬓边一缕垂下的碎发,柔声婉转如莺啼,“五哥,先别收,我想喝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