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永留凡间(1 / 2)

工部尚书与礼部尚书走在长长的甬道上,心中万分忐忑,他们并不知锦桓帝为何半夜传唤他们。

有什么急事不能在宣政殿,不在寝宫说,反而令太监一路把他们带到这处偏僻院落,又是做什么?

哪怕院子中的地面青砖残破,砖缝间长满杂草、青苔,砖上铺了层薄灰。

二人均出身贫寒,十数年前侥幸科举中第,却只分配到边陲小镇做了个小官。

之前因三大世家覆灭,无数小世家相继兔死狗烹。

朝廷着实缺人,才使得本以为一辈子就这样在小镇上了此残生的二人,居然祖坟冒青烟般,到京走马上任。

他们清楚如今的位置全都是皇帝给的。

不然这位置,断轮不着他们这等没有家世背景支撑的穷书生来坐。

此刻竟跟看不见地上的肮脏灰尘似的,一撩官服前襟,直直跪下,向前方的锦桓帝请安叩首。

锦桓帝坐在井沿上,手掌在井沿处来回摩挲,正暗自在心中叹道:“伏真君,也许朕要食言了,不过听您之前的口气,您那位祖师尚在。今后,还是让您祖师亲自去收个忘情道传人吧。”

反正在灭了三大世家之后,无双府的人安静如鸡,仿佛不存在一般。

使锦桓帝确认,那些修为高深的修士,果然不敢亲自踏入凡间,与禁灵争锋。

所以对伏真君那位在合欢宗,素未谋面的祖师,锦桓帝相当确信,“她”应当也不会为了白拂雪,轻易来凡间。

若真十分重视的话,想必那位祖师早亲自把白拂雪接回合欢宗,断不至于由着他在外乱跑这些年,都不闻不问。

哪怕日后即便来了,锦桓帝也不怕,总归禁灵剑尚在。

二人请安的声音,骤然打断锦桓帝的沉思。

锦桓帝平淡地道一句“平身”,看着地上显得无比恭敬的二人,心情似乎很好,笑眯眯地道:“朕深夜叨扰二位,乃有一事想请二位尽快商量个议程出来,早日开工,尽快完工。”

礼部尚书听到“开工”、“完工”二字,略感诧异,直觉皇上应想修建什么工程。

但这是工部的事,同他礼部有何干系?

立即拱手问道:“皇上,敢问何事?”

锦桓帝笑颜温柔,但说出口的话语,却在这漆黑的残破小院中显得诡异万分。

“朕的皇陵内再开一间墓室,封土高十二丈,按王侯规格。”

再开墓室?

工部尚书隐有猜测,但心内不敢置信,假装猜疑道:“不知……皇上是想为哪位娘娘修建呢?只是,十二丈封土,这,并无先例啊……”

“不是娘娘,墓主二位也认识,是雪儿。”

二人心头一跳,互相对视一眼,似彼此间决定了什么,立即额头深深贴在地面上,俱义正言辞地坚决道:“臣恳请皇上收回成命!”

锦桓帝看到二人默契地动作与口气,笑容逐渐凝固,眼神深邃。

翌日,皇宫,午休时分。

陈太师已年逾古稀,身材干瘦,但好在尚精神矍铄。

他一双鹰目般地眼睛,紧紧盯着似一心琢磨该在棋盘何处落子的锦桓帝,问道:“皇上果真一心打算,将那位白司正的墓室,放进皇陵之中?”

锦桓帝抬起头,胸有成竹般地笑道:“怎么?太师有何指教?”

陈太师看着锦桓帝的模样,脑海中不禁回忆起昔年那个顽皮的幼童与桀骜不驯的少年。

他深深叹了口气,警告道:“皇上,老臣曾教过你为帝王者,需喜怒不形于色,不可动私情。”

锦桓帝在指间转着那枚墨玉打造的黑子,冲陈太师轻笑道:“所以,朕这不是给雪儿修了墓吗?”

“那也不能将他放入皇上的陵寝之中。”陈太师当即接话,殊不料下一刻锦桓帝直视向陈太师道:“老师。”

锦桓帝如今已经鲜少这样称呼陈太师了,使得年迈的陈太师不由微微愣住,旋即见锦桓帝落下手中那颗黑子,“老师不是外人,当知雪儿能使用仙剑青霜。此次,是朕对付雪圣宗的利器,或者若此番顺利,”

话语一顿,锦桓帝将围困在黑子中的白子逐一拾起,摊开手掌,倒出两颗白子,放在陈太师面前。

继续他未竟之语,“余下两国,也不是不敢想。老师,还觉得雪儿配不上一座王侯墓吗?”

陈太师叹了口气,摇头坚持道:“那也不行!至少放在皇上您的陵寝中不行,此事成何体统?又让后世之人怎么看?”

陈太师昏花地老眼也察觉到锦桓帝冷肃的脸色,只好退一步,改口道:“最多,只能放在皇陵边上。”

陈太师比任何人都清楚,皇帝性格有多执拗,心里本已做好哪怕豁出这条老命,也要让锦桓帝收回成命的打算!

不料,锦桓帝叹了口气,居然点头就这么轻易地答应了,“老师既如此坚持,那好吧。不过,老师回去后,当令工部、礼部尽快开工,不然指不定朕就改主意了。”

陈太师看到锦桓帝促狭的笑意,顿时醒悟过来自己被坑了!

敢情皇帝压根没打算把白拂雪的墓放自己陵墓里,只是故意往离谱了说。

陈太师恍然记起,似乎锦桓帝小时候便是如此,有时候看似是他们大人最终被烦的不行,无奈妥协,但实际上妥协的结果,才是锦桓帝真正想要的!

并且,陈太师自以为他是看着锦桓帝长大,很了解他。

但如今对于锦桓帝暗暗敲打,突然竟也生出些许惶恐。

他突然理解了曾经锦桓帝爷爷的那句“天生的帝王”,是何意?

一时间,原本精神矍铄的陈太师,仿佛一瞬间便老了许多岁。

不过身为一个多年权臣的素养,让他紧绷身体不敢露怯,依旧嘴硬地用教训后辈的口吻,提醒道:“老臣只是期望皇上莫要耽于情色。需知红津丸虽能使白司正同女人相似,到底是个男子,此事终究有违天理伦常。”

锦桓帝一手撑着下颌,一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棋子,他突然如有感应般地望了眼窗外花繁色紫,开得正盛的紫阳花树。

正芳香袭人,那生机勃勃的样子,不觉让人心情尚佳,锦桓帝低笑一声,冲陈太师道:“朕知道,雪儿只是个好用的工具而已。若非驻颜丹,朕本不愿将他永留凡间。”

锦桓帝曾向供奉们打听过,雪儿是杂灵根,即便未来前去合欢宗,也很难筑基成功,会同寻常凡人一样垂垂老矣,生老病死。

所以,锦桓帝最初对雪儿的留去本没太多想法。

可驻颜丹的出现,却打破了这一切。

锦桓帝只要一想到雪儿死亡时,依旧能保持如今的青春美貌。

突然,锦桓帝便不打算再放他前往合欢宗。

寻常百姓尚道,一入宫门深似海,既然做了朕的人,那么从生到死,都该只属于朕!

陈太师听到驻颜丹三字,刹那眼皮跳动,即刻会意锦桓帝为何突然要修墓的举动。

他抚了抚须,面色严肃地道:“皇上清楚就好,莫因一人而忘了长孙家的百年大计。”

夕阳西下,将一个略微佝偻的年迈身影,拖得很长。

一个青年书生站在马车边,眼下秋日的天气尚未凉下来,使他早已等得浑身湿透,但仿佛犹似不觉一般。

他见陈太师被看似和蔼可亲的圆脸大太监扶着出来,赶忙至宫门处接手扶着,温文有礼地道谢道:“多谢公公。”

又向陈太师唤了一声,“老师。”

陈太师亦向大太监道谢、告辞,后在青年的小心搀扶下登上马车。

等马车沿着宽敞无人的官道,驶了一阵,已渐渐听到两旁街市有了叫卖声。

青年才略带几分焦急地向陈太师询问道:“老师,皇上怎么说?”

陈太师握拳,敲了敲有些僵硬的腿脚,叹了口气道:“唉,皇上如今心思愈发深重,老咯,就连老朽也不大看得懂圣上了。皇上同意不将白司正的墓室放在皇陵中,但仍按王侯规格,放在皇陵边上。”

青年蹙了蹙眉,尚未说话,又听陈太师转移话题似的,笑道:“子衿呀,你已及冠两年,明岁如能金榜题名,你父母均已不在人世,不如老师帮你相看门亲事如何?”

被称作子衿的青年无奈地笑了两声,毫不犹豫地再次拒绝道:“多谢老师好意,子衿实无此等心思。”

陈太师早知他的回答,每次亦忍不住幽幽发出一声长叹,极不赞同地再次提醒道:“傻孩子呀!如今那姑娘已是皇上的嫔妃,你二人君臣有别,别再想着了。”

子衿笑得温和而又明媚,但眼神中满是哀伤,亦有愤懑,转瞬他压下诸般心思,声音轻柔地答道:“不是想。古人云,千金一诺。当年我母亲既与白家定下婚事,后又怎能另收他人银两,瞒着我前去退婚呢?我只是,在守我应当去守的诺,与娇娘无关,与任何人无关。”

“痴儿啊!痴儿!”陈太师摇头叹息两声,突地心头一跳,似想到什么,连忙提醒道:“咳咳,子衿呀,明岁春闱你可不能乱写文章啊!如今朝廷缺人,皇上求贤若渴,不问出身!正是尔等寒门子弟的机会,你可千万莫要错失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