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鹤带着另一个小宫女莺歌,二人结伴,一路直穿朱红的甬道,在跨过两道有太监把守的大门后,就进入后宫的范围。
锦桓帝虽如约履行了与自己的约定,留自己一条性命。
但显然锦桓帝这等心思深沉的帝王,对自己依旧心怀忌惮,王燕蓉死后,锦桓帝将她调入了寝殿,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鸣鹤看到已经被锦桓帝改名叫“景阳宫”的宫殿,不禁有些感慨与唏嘘。
当初王燕蓉死后,凤栖宫几乎被锦桓帝整个推倒重建,虽然大体格局依旧没变,但如今鸣鹤跨过门槛,走过庭院时,微微转头,看到除两棵高大的梧桐树尚熟悉外。
眼前那座精雕细琢的宫殿,已满是陌生。
鸣鹤与莺歌被侍从引入内殿,正看见一位身材微丰,穿着凤钗丽服,珠围翠绕的圆脸女子,正陪着一个穿着嫩黄锦袍,粉琢玉砌的四、五岁小童坐在桌边用餐。
这女子相貌只能勉强算清秀,是民间那种常见的耐看样貌。
与萧贵妃那种杏腮桃脸,双瞳剪水,一眼惊艳的娇媚美人不一样。
也不似从前王皇后那等雍容华丽,国色天香。
放在美人扎堆的后宫里,便颇有点“鸡立鹤群”的意思。
但无论是鸣鹤、莺歌,还是景阳宫的侍从们,如今都不敢轻慢。
她们面容沉静地对桌边的母子二人躬身弯腰,行礼道:“宸极殿鸣鹤、莺歌拜见皇后娘娘、十三殿下。”
白娇娘自然认识鸣鹤的,知道是锦桓帝派给她那堂弟的侍女。
此刻,见了她。
白娇娘一双眼睛,倏而一亮,忙放下筷子,欣喜问道:“大将军可是有空了?”
鸣鹤扬起一个浅淡的笑容,颊边露出一对酒窝,一副公事公办地样子,却并未给白娇娘一个肯定的答复,回道:“大将军遣奴婢来问皇后娘娘,不知娘娘是有何事?若非什么要紧事,娘娘尽可告知予奴婢。”
白娇娘乡野农户出身,大字不识一个,也就这两年才跟着身边的女官、婢女们,勉强从账本上识得几个简单的字。
不大懂鸣鹤话里的意思,但她向来面子薄,自然不会真开口问。
只得怀揣着几分遗憾,再次问道:“大将军今日是没空吗?”
鸣鹤素来知道这位皇后娘娘的脾性,只好用简单的话语回道:“倒也不是,一会儿晚膳时,大将军有空。”
白娇娘望了眼桌上的饭菜,略有几分诧异,“已经酉时了,大将军还不曾吃晚饭吗?”
宫里无论吃饭、睡觉等,时间大都是十分固定的。
白娇娘自从进宫以来,对什么都没见过、没吃过,生怕行差踏错,或惹了王皇后他们这等世家贵女们不快,一时被打死。
哪怕如今做了皇后,但后宫里的实际事务都是她手底下的女官们与良妃在管。
良妃是锦桓帝做太子时就纳的一位嫔妃。
哪怕连白娇娘这等农妇都看得出,锦桓帝金言玉口的亲自点名让她帮助皇后,协理后宫事务,是相当信任她的。
大约锦桓帝也想着,好歹作为一个皇后,哪怕是尊吉祥物。
但也不能真啥事不管,还是锦桓帝一日闲着无事教的白娇娘,教她大概算算账本上数字差不离就行。
白娇娘再不认字,基本的加减算数总是会的。
所以她这皇后当得十分轻松,整天除了吃喝、逗孩子、在偌大的景阳宫里闲逛消食、月末算算数,瞧着没太大的出入,就拿出她的凤印盖个章。
大都时间,皇后依旧很听婢女、太监、嬷嬷们的话,因此不太能理解为什么她这堂弟怎么能坏了规矩,不按时吃饭?
鸣鹤依旧维持浅淡微笑,回答道:“今日大将军与大臣们议事,所以晚了些。”
“哦。”白娇娘颔首应了声,半点没去打听前朝事务的兴趣。
本欲立即起身,但看到那一桌子菜,又生怕浪费,只好顿住,向鸣鹤二人,露出一个礼貌而又不失尴尬的笑容。
“我……本宫,一会儿吃完饭就去找大将军。”
“是。”鸣鹤颔首,应道:“奴婢这就回去禀告,奴婢告退。”说着又与小宫女躬身行礼,缓缓退了出去。
鸣鹤出门时隐约还听到殿内,白娇娘催促自家便宜儿子的声音,“朔儿,快吃快吃,一会儿娘带你去找你堂舅舅。”
那小童眨巴着一双大眼睛,头顶金冠上缀着一颗大红的小绒球,随着他的动作一颤一颤的。
他张了张嘴,想说他又不想去,但看他娘积极地给他夹菜,一直催促他吃饭,只好把话咽了下去。
金殿的雕梁下五彩宫灯高挂,朱柱旁华烛灿烂,亦如白昼。
白拂雪几年前出征前,第一件事就是让狗皇帝给御膳房换了批新人。
所以后宫不受宠的小透明虽然想要吃好的还是得加钱,但一日两餐,基本的三菜一汤好歹是新鲜的、热的了。
因此,白拂雪偶尔闲暇时,也听鸣鹤他们这些太监、宫女们跟他唠嗑,感慨皇后娘娘性格温柔和善,虚怀若谷,不像曾经的王皇后喜欢搞事情,因此后宫争斗少了很多。
从前很多人为了争宠无所不用其极,实际上也只是为了生活环境更好一点,如今后妃们见面大都和蔼,尔虞我诈少了很多。
白拂雪面上在点头,心里却不怎么认同,从他和便宜堂姐几次接触下来,虽然他们大都见面尴尬。
相互聊天不多。
但看得出她堂姐的确脑子不怎么聪明,有种山沟沟里农家姑娘,普遍拥有的一种淳朴憨厚的“美感”。
除了像他堂姐这种意外进宫,佛系躺平的这部分女孩子。
总少不了有些女孩子很有上进心,抱着“太想进步了”的心态。
白拂雪觉得人心似水,有没有那么一种可能,倒也非后宫争斗少了。
只是她这便宜堂姐对后妃们或溜须拍马、或含沙射影的话,听不懂呢?
毕竟没哪位后妃会彪悍到跟这位白皇后,直白地抱怨:“狗皇帝好久没来找我睡觉了!”或是“狗皇帝又去找了谁谁睡觉,又送了她什么什么!”
不明说,白拂雪估摸着他这便宜堂姐多半是听不懂的,于是说再多,那也成了对牛弹琴。
按照他便宜堂姐的性格,她听不懂但面子薄,又不好意思具体去问:“你说得究竟嘛意思啊?”
于是,她只好冲你露出一个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那你还能说什么?说了也白说。
你问白拂雪为什么这么清楚,因为此时此刻,白拂雪正在亲身经历。
鸣鹤与莺歌才回寝殿不久,哪知白娇娘手牵着一个四、五岁的小童已经火急火燎地随后就到。
他们在宫女与太监们前呼后拥的簇拥下,缓步走入金碧辉煌的殿中。
当白娇娘带着她家大胖小子长孙朔,破天荒地来找白拂雪,二人一如既往地一见面,空气中立即充满了尴尬的气氛。
白拂雪点头,简略礼貌地道一声,“皇后娘娘。”
白娇娘也简略一点头,礼貌道声,“大将军。”
两人虽是堂姐、弟,但均是脸上大写得不熟,互相招呼一声,然后纷纷陷入沉默。
直到她身边偷偷拽了拽她裙边的小娃娃,她才像是后知后觉地半弯下腰,用温柔地语气哄道:“朔儿乖,叫堂舅舅。”
长孙朔知道归知道,眼前这位漂亮的白发大哥哥,是自己名义上的便宜堂舅舅。
但因他们统共只见了两、三面,因此尚还有些怕生,一进门就拽住他娘白娇娘的裙边,往她身后躲了半个身子,只露出一颗小脑袋,仰头打量着白拂雪。
但还是在他娘的诱哄下,绷着一张小圆脸,故作严肃模样,奶声奶气地乖巧叫了声,“糖舅舅泥好。”
白拂雪更不会应付小孩子,愈发尴尬,只好再次颔首,回道:“十三皇子好。”
气氛再次陷入诡异的沉默,白拂雪只好招呼他们坐,觉得让他便宜堂姐先开口多少有点过于为难她了,于是直截了当地问:“皇后娘娘,来找我是有何事?”
“没事,没事,就是来瞧瞧,瞧瞧。”白娇娘连连摆手,瞧见刚端菜上来的宫女与太监,立即招呼白拂雪道:“听说你还没吃饭?你快吃,快吃,不用在意我们。”
白拂雪端起碗,看到饭菜不自觉已经咽了咽口水的长孙朔,问:“十三皇子想要吃吗?”
长孙朔望了望他娘,白娇娘急忙一把把他拉入怀中,向白拂雪道:“他不吃!咳,我们才吃过,大将军你不用理他,你吃你的,他就是眼睛饿。”
长孙朔立即鼓起腮帮子,不满地瞪视他亲妈,没想到他亲妈真是亲妈!
数落起他的糗事,几乎不带犹豫的,口快道:“他晚上不能吃多,吃多了半夜都睡不着。结果早上起不来,便赶不及去尚书房上学,上次还因为迟到,被夫子罚抄几张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