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前。
昨日正过仲秋,本是赏月时节,不想天公不作美,从申时开始,秋雨从乌云下绵绵洒落,淅淅沥沥一直下了一整夜。
锦桓帝索性借口大雨,将傍晚的赏月宫宴取消了。
而今晨雨霁初晴,碧空如洗。
御花园中,落叶如胭脂似的铺了满地,菊蕊盈枝,金粟清芳。
锦桓帝背着手,踩着落叶,发出“咯吱咯吱”的碎响,漫步在一条偏僻的碎石子甬道上。
背后跟随的宫人们均放轻脚步,连个大气都不敢出。
恰因这段时日锦桓帝心情不佳,连那位素来得宠的杨美人只因一句失言,就被锦桓帝怒而让人拖下去杖责,几乎香消玉殒。
那美貌动人,天真烂漫的豆蔻少女固然讨人喜欢,但天真烂漫到口无遮拦,触犯锦桓帝深埋心底的幽隐,尚鲜有人知的忌讳后。
锦桓帝没直接令人打死,都算开恩了,自然便不愿意再见她。
这几日,锦桓帝每日辗转于后宫各个宫殿。
却面对那些或是盛妆相迎,或别出心裁,装扮清丽的美人们都提不起什么兴趣。
他像个无家可归的浪子,在这些嫔妃的住处睡一晚,早早又觉厌烦,抬脚就走。
这才恍然发现,原来这偌大的皇宫,自己竟没什么去处。
本想回寝殿,但一想白拂雪在那里,只怕自己看到他那副青春永驻的样子,只会更加气闷!
算了!
锦桓帝心道,好歹还需要雪儿替朕处理朝中那一堆烂摊子,暂时留着还有用。
再者,锦桓帝曾让暗卫甲六给出征期间的白拂雪送去红津丸,让他每月初一的那天晚上,只要不打仗就用一颗。
既能暂时稍微缓解他的药瘾,又能吊着他,让他处于无法完全满足的状态。
也不知是否因此使得他的药瘾增大;亦或期间只能强忍着,未得纾解。
锦桓帝总觉得雪儿回来后,那事上总有点疯。
经常让锦桓帝生出一种诡异的错觉,就好像不是自己拿雪儿发泄,更像是雪儿在拿自己发泄。
自然使得锦桓帝无法接受,所以迫使锦桓帝每次,只好主动用温声软语诱哄着他,让主导权重新掌控在自己手里。
既然知道自己看到多半控制不住火气,但暂时又不能像以前一样,想拿来发泄就发泄。
锦桓帝便只能悻悻地暂时躲着他走,寻思等气消后再回去。
一时面对白拂雪身份置换,因眼下情势,让锦桓帝不得不必须考虑他的感受。
故而对此越想越气,正在恼火间。
一阵秋风徐来,红叶纷飞,风中远远递送一曲箫声,如袅袅清音,幽咽呜鸣。
锦桓帝暗自冷笑,心头对这后宫中人乏善可陈,与他假装巧遇的争宠套路早已了然。
但反正闲来无事,锦桓帝恶劣的想:“不如瞧瞧是谁,正好逗来玩玩。”
跟随曲折的石子小道,行至箫声近处,锦桓帝便朝那假山后面吹箫之人问道:“是何人在此?”
箫声骤断,不想从假山后转出来的是个面容稚嫩、清美的少年人,一身蓝衣,手捏一支白玉箫。
他看了锦桓帝一眼,垂下头,按剧本写好的规划,讷讷地道:“我本在此练箫,不想惊扰了公子,抱歉。”
公子?
锦桓帝闻言,瞳孔不觉震了震,甚至低头确认起自己今日身上穿得的确是一件玄色龙袍。
心说你瞎吗?
就算整这种老套路,好歹也要看下现实,真就光照着话本子纯念词是吧?
好在福宝接到锦桓帝的眼神,立即配合锦桓帝临时充当起坏人角色。
故意尖起嗓子,厉声呵斥道:“大胆!你究竟是何人?见了皇上,还不跪下请安?”
那少年半真半假地露出惊惶姿态,立即跪下磕头道:“奴婢教坊司蓝雪斋……啊不,奴婢蓝斋见过皇上,皇上万岁。”
“起来吧。”
“是。”
锦桓帝负手立在少年面前,看他似乎手足无措地低垂着头,“抬起头来。”
少年听话地抬起头,但视线偏向一旁,似乎完全不敢与面前这位高高在上,一言定人生死的皇帝对视。
锦桓帝仔细打量了一下少年,发现跟自己记忆中略有两分相似的眉眼,顿时就笑了。
在微笑的掩饰下,叫人几无察觉到他一双深邃眼眸中的幽暗之色。
“你叫蓝雪斋?”
“不。”少年似十分惶恐,立即摇头否认。
但他眼中明显露出些许不甘之色,“教坊司的执事,黄公公说我的名字犯了大将军的讳,让我改了。”
锦桓帝听他忽然提起白拂雪,心下刹那了然,那脸上的笑意愈发深了。
日暮西斜,教坊司中。
蓝斋将大将军赏赐的那盘金锭子,还有皇后送的绸缎与如意等物,统统堆在正对门的一张圆桌上。
保证锦桓帝一进门就能看见。
他坐在桌边,无比忐忑地等待锦桓帝的到来。
心里不停地打起鼓,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自从他进宫后,按照那个神秘的联络人给他的剧本,他一步步走得都十分顺利,只有今天……
本来按常理来说,他该被大将军或者皇后责罚、刁难,然后等锦桓帝来了,表现得要多凄惨多凄惨。
那个神秘人告诉自己,之后锦桓帝一定会逐渐厌恶了大将军和皇后,最后自己就能取而代之!
再也不用去过饿肚子,去街边讨饭的生活;或是被人拐带进一个封闭的小院落,练不好就被打的苦日子。
果不其然,锦桓帝准时从外面溜达回来,一进门就被桌上那一堆东西吸引。
蓝斋见了锦桓帝,几乎习惯性顺着凳子,利落地跪下去,只听锦桓帝问道:“这是什么?”
“是……是大将军和皇后娘娘赏赐给奴婢的。”
锦桓帝脚步霍地顿住,瞳孔微颤。
皇后还好说,往常在后宫自己宠幸谁,大多会去送一份礼物表示祝贺。
但前面那个大将军是什么情况?
让锦桓帝一度怀疑自己听觉出现了问题。
他破天荒地再次确认问道:“皇后和谁来着?”
“大,大将军。”
蓝斋抬眼偷觑,却摸不太准此刻锦桓帝脸上的表情代表什么。
“……”
锦桓帝努力收敛此刻惊愕的表情,据他所知,雪儿自进宫之日起,便从不关心自己临幸或宠幸了谁。
除了他堂姐外,他也从没跟哪位后妃送过礼物。
今天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回!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雪……大将军送了你什么?”
蓝斋听见锦桓帝的声音突然有几分低沉,似乎压抑什么愠怒。
蓝斋不禁心道,不会吧?
难道是他会错了神秘人的意,原来大将军简单赏赐他,就能让皇上生气吗?
蓝斋虽不明为何,但此刻好歹按照神秘人给自己的剧本走了,于是大起胆子,告状道:“大将军‘赏赐’了奴婢一百两黄金,今日大将军身边的宫女还……”
他话还没说完,锦桓帝已瞬息拂袖而去。
“皇上!”
徒留蓝斋一人跪在地上,急忙喊了声,可惜锦桓帝十分冷情,吝啬的头也不回一个。
搞得蓝斋本就不聪明的小脑瓜子,愈发不明所以。
只心道,不对,还是不对!神秘人安排的剧本里明明不是这样写的!
锦桓帝迅速回到寝殿,却已然遥遥望见,此刻殿中并无半分灯火痕迹。
锦桓帝见状顿时心下一凉,快步走入殿中,果然自己御案旁,让人专门安置下那张属于白拂雪的红木桌案前无人。
此刻桌上堆着一摞摞奏折,锦桓帝赶忙拿起几本翻看,当看到上面红字朱批时,大大松了口气。
他还以为是因为自己忘了日子,雪儿这几月药瘾犯了的时间,自己都忘记去找他。
所以他生气,因此撂挑子不干了呢!
幸好,幸好……
但同时,锦桓帝注意到宫人随着他进来,重新点燃灯火,眼睛眯了眯,意识到白拂雪从不会出去闲逛,所以他能去哪儿?
为什么不在寝殿?
便向最近的一个小太监,问道:“雪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