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飞雪之中,似将天地染作一色,本该静谧无声的冬日大地之上,已近完工的锦桓帝皇陵之畔,此刻却是尘土飞扬,热火朝天。
一座全靠人工垒砌而成的山丘之上,正搭满木架,其上无数穿着灰褐袄子的工匠,仍在精雕细琢的将这座小山尽力修得更加自然。
一队队持枪挎刀的士兵满面严肃的在山脚下巡逻,成千上万名,在寒冷的冬日中仅穿着单薄的粗布衣衫,却满头大汗,丝毫不觉寒冷。
他们来来回回挑着几乎将他们压垮的担子,担子里全是切割整齐的石砖、或是几人扛着合抱粗的木头。
正步履缓慢地向山脚下的那条开启的墓道中走去。
想金寿,金大老爷,当初可是南离国鄞川附近,最大的地主。
南离国山高林密,因此大多各自为政。
金寿本以为仗着地处险要,大乾军队攻不破自己的府寨。
没料到,白拂雪他们半夜三更如神兵天降,抓了自己不说,居然还将那些被关在暗房里的奴隶们统统放了出来。
到现在金寿都记忆犹新,并且十分后悔。
彼时白拂雪向自己问:“为什么要把他们剥光了衣服,关里面?”
金寿梗起脖子,无所谓地道:“啧!他们这群贱奴隶,怎么也不肯生小奴隶。一旦等他们死了,岂不就没人伺候老爷我了?”
当时的金寿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他们祖祖辈辈都是这么过来的,总有这么些贱皮子们,怎么也不肯生小奴隶。
没有小奴隶,等这批奴隶死后,以后田谁去种?羊谁去放?矿谁去挖?
于是在金寿的认知中,自然是这些奴隶坏透了,妄图谋害老爷我!
白拂雪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突如深夜幽昙绽放。
哪怕自诩见惯了美人,有十八房姨太太的金寿,一时眼睛不由看直了,心道:“娘希匹!大乾皇帝真会享受吧!怪不得说北狄绑了他心爱的美人,直接发兵把北狄灭了!要换成老子,老子也不管怎样要救回来!”
因此金寿本色心大起,却被白拂雪笑眯眯的话,如一头冷水淋在头上。
只听他笑道:“既然你这么喜欢奴隶伺候你。那你自己体验体验好了,来人,将他们一家人押回大乾,哪里需要徭役就去哪里,让他们做一辈子苦力,遇赦不赦。”
金寿才意识到这哪里是什么美人?
这简直是披着美人皮的魔鬼!
立时几个小兵得了命令,带着一脸的鄙夷与厌恶,抓住他的两肢,就往外拖去。
金寿竭力挣扎,连声喊道:“不!不!你不能这么对我!我!对了!我有钱!我有的是钱……”
“嗯昂——!”
一声驴叫,霍地打断金寿的回忆。
金寿一身破旧的棉袄已经发臭了,脑袋瑟缩在怀里,头顶与背脊上已铺了薄薄的落雪。
他感觉驴车停了,才抬起头偷偷打量这次服徭役的地方,似乎是一处守卫森严的营地。
士兵们见驴车上又拉来了几十个徭役的汉子,早已见惯,这几日也不知为何,突然征收了许多徭役来干活。
他们检查无误,便放了他们一行人进去。
金寿揣着手跳下车,一行人闷闷跟着领路人走,看到寒天腊月都这般热火朝天的景象,不由眉头紧紧蹙起,深叹自己苦命!
他们被工地上负责管理徭役的底层官员,毫不客气地呵斥着,像是赶猪崽似的赶成一排。
金寿经过这两年下来,一身细皮嫩肉已晒得黢黑,冬日生出大大小小的冻疮,皮肤破了又好,好了又破,已然跟其他的徭役们并无寻常。
照例垂下头,老老实实听凭他们训话。
突然,一个小吏模样的人快步走来,在那官员耳边耳语几句。
那官员眉头立即紧皱起来,低声骂了两句,瞟向面前一群畏畏缩缩的汉子,不抱什么希望,但还是问了一句:“你们中,有会认字的吗?”
金寿知道枪打出头鸟的道理。
但自从白拂雪灭了南离国,把自己扔到大乾,这两年来,四处辗转做徭役苦工,连个休息的时间都没有。
金寿已经受够了!
于是他左右偷觑了两眼,小心翼翼地举起手。
很快,金寿就被那小吏带到一处雕刻石碑的草棚之中,金寿一瞥之间,骤然瞳孔一缩,只见其中最高大华丽的石碑上写着——
“镇国大将军定襄侯白拂雪之墓”
难道大将军死了?
不可能啊,之前每次服完徭役,来接我去下一个地方的那两个小兵,都是出自大将军府的。
他们固然一脸不耐烦,嫌这差事不好。
但上次来接我时,那两个小兵面容总的来说尚算平静,不像是大将军病了、死了的模样。
再说真要他们大将军死了,不得泄愤揍我一顿?
金寿眯眯眼,他脑海中立时有了一个能让自己脱困的计划。
揣着手紧了紧,状似无意地打探道:“官爷,我瞧着这么多徭役、民工了,怎么还缺人啊?”
那小吏不耐烦地瞥了金寿一眼,显然因为这段时间人数增加,各处都在赶工,增加了他们的管理难度,也有些心烦气躁,没好气地道:“嗐!还不是上头催着尽快完工!”
尽快完工吗?
如果不是大将军身体不行了,急需墓葬;
那么就是……
美人迟暮,英雄末路?
金寿再次眯起眼,揣在袖中的手捏起拳头,反正都这样了,自己这么干下去怕不是得累死,管他的赌一把!
小吏抱怨了一句,也知道言多必失的道理,挥挥手告诫道:“去去去!别瞎打听了,老汪啊,这有一个说会认字的,你瞧瞧行不行?”
……
太虚宗内,石峰罗列。
丹峰位于太虚宗的东南角。
冉老谷主与少谷主在太虚宗附近徘徊许久,终于进入了太虚宗内。
在一位丹峰弟子的带领下,遥望丹峰,只见崖影溪声,青翠滴衣。
三人御风至半山腰,施施然落在一道如喷雪泄玉的飞瀑旁,而在瀑前架起一座只有一人余宽的石拱桥。
那弟子站定在桥前,只对着桥对岸一座茅草亭子中的一位青衣道人,恭敬揖礼道:“丹宵真君,药王谷冉谷主与少谷主,二位来访。”
丹宵回过头,他的面容看去不过才二十来岁,眉清目秀,温文尔雅。
只冲他们略一颔首,清隽的嗓音直直穿过哗哗作响的飞瀑,直入冉老谷主他们耳中。
“贫道已知二位欲寻访亲人。只可惜我小弟子眼下正在闭关紧要处,怕是不能与二位相见了。等来日出关,她若愿意,贫道会让她去药王谷拜访。”
冉老谷主摸摸鼻子,略也有些尴尬,但他知道太虚宗的人向来一心修行,鲜少问世事。
因此照例摸出一个乾坤袋,双手奉上道:“唉,我这曾外孙女命途多舛,年幼失孤。累丹宵真君费心照料,些许薄礼不……”
丹宵不由皱眉,心知他们这些世家、小门派喜欢讲这些人情世故,但他向来不喜,因此径直打断道:“不用,收回去吧。”
冉老谷主连忙解释道:“我知丹宵真君不喜俗物,这些只是我药王谷出产的一些药材……”
“呵。”丹宵突而轻笑一声,他深深扫视了冉老谷主父子二人一眼,“尔等是觉我丹峰少了药材?”
冉老谷主正欲解释,突然他的视线似被谁强迫着拉起,被迫往山上仰望。
只见氤氲在山间的白云薄雾,悄然散开,露出满山数之不尽的无数天材地宝,药香扑鼻,宝光流转。
倏而,二人视线又重新恢复正常,父子二人满目惊骇,忍不住仰头,再次望去确认。
但见那隽秀青翠的山峰,还是那山峰,仿佛刚刚看到的都是错觉。
“送客。”
那小弟子见丹宵真君生了气,亦是眼带不屑地瞥了药王谷二人一眼,应声道:“是。二位请吧。”
冉老谷主一时讪讪,太虚宗的门人鲜少出山,冉老谷主只听说过类似太虚宗这样的六大宗门弟子性格高傲。
但这未免也太过高傲了吧?
没想到这位丹宵真君看上去是个温文尔雅的青年,结果脾气这么差,但谁叫人家修为高?又背靠太虚宗呢?
因此冉老谷主尴尬地收起乾坤袋,偷偷拉了拉身旁自家不成器,一直发愣的傻儿子。
冉少谷主这才回过神来,拱起手,按照计划竭力面露悲痛之状,但却显得面目扭曲,十分生硬地道:“真君不知,我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外孙女!我,我平日想她的紧啊!不知可否,劳烦将此通讯玉牌交给我外孙女,全我爷孙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