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子衿如墨般的眼瞳伴随白拂雪的话,不由开始微微颤动,心中如上腹诽一句的同时。
他不禁无法自制地仰起头,遥望今夜天幕上那条灿烂的星河,不时闪烁着的星光,像是河中偶尔泛起的浪花。
盛子衿长长吐出一股于心腔中憋闷许多年的气。
他本以为锦桓帝虽有些刚愎自用,但这对一位帝王来说,倒算不得什么大毛病。
何况,锦桓帝前有肃清盘根错节的世家之顽疾,给了他们这等寒门子弟一条出路;
后又剿灭三国,使九州一统。
算得上千余年至今,大乾唯一一位开疆拓土的雄才明主。
但今日方知,锦桓帝实际上一直以一种药物控制着大将军?
哪怕今日不是盛子衿,换作任何一位但凡有点良心的臣子听了锦桓帝的举动。
想必都会感到心寒,就连自年幼时,入宫相伴锦桓帝朝夕相处十余年,替他灭了三国的大将军,先帝看似表面给了无上尊荣,私底下仍用药物操控如奴仆。
先帝尚且能如此对待大将军。
更勿谈,他们这些半路出家的臣子们了。
先帝可曾给予过他们半分信任?
盛子衿想及此,急急奔跑追上已远去的白拂雪,他此刻的目光异常坚定,道:“大将军放心,我回去翻翻老师留下的书籍,若其中没有记载,我同老师还有些联系,我帮您问一问。”
白拂雪本欲拒绝,心想你这不是打草惊蛇吗?
那位老太师可是妥妥的保皇派,当初自己当众宣布由十三皇子继位。
陈太师就是第一个跳出来质疑,并将模仿狗皇帝笔迹伪造的圣旨,当众拿给他辨认真伪,哪怕陈太师并未找到疑点,仍无理取闹、满是怀疑。
最后甚至直接带着几位老臣辞官告老了。
白拂雪懒得去理会这些老古董,爱走就走呗,还真以为缺了你们太阳就不转了是吧?
但自从费御史开始发难之后,白拂雪便感到麻烦。
随着他药瘾发作,身体越来越不好,白拂雪还曾答应过伏真君将青霜送回合欢宗,他总不能一直跟他们耗下去。
也许,这是个机会?
况在盛子衿的提醒下,白拂雪记起了,那个长久以来不曾露面,被自己所忽略的一个人——
长安仙君。
长安仙君与那什么红津丸之间,到底有没有什么关联?
于是白拂雪冲盛子衿微微颔首,在两侧宫灯的烛火晃动之间,脸上似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那就劳烦你了,盛大人。”
盛子衿面色严肃的应下,回到自己的住宅,一个年近三十的青年人瑟瑟缩在角落里,听到门响,打起灯笼,见盛子衿平安无事的回来了,大大松了口气,忙赶上前笑嘻嘻地问道:“公子,你没事啊?”
哪知盛子衿一脸焦急,随口应了声,迅速快步进了屋,将那身披着的棉被叠好放在床上。
急急套上自己的厚袄子,却是翻找起老师曾留给自己的那堆书籍,并招呼那青年道:“逸尘,快帮我一起找找,这些书里有没有什么红津丸之类的相关记载?那是一种与皇室有关的药丸。”
“哦!”点燃屋中烛火的青年应了声,虽不明所以,但见他恩人着急的模样,也赶紧帮忙翻找起来。
想当初他家,突被一群强盗入夜抢劫、杀人,父母带着护院拼死保护下,只有李逸尘一人活了下来,可李大少爷本就脑子不大好使,不辨东西,又肩不能挑手不能扛。
只能在颠沛流离之下,过着沿街乞讨的日子。
幸而遇见了盛子衿陪陈太师进京赴任,一日陈太师见盛子衿一人搬行李不方便,便有心欲要给他这不大富裕的学生,挑个帮忙干活的书童。
李逸尘本一直担忧盛子衿会像当初的自己一样,把书童拿来泄火,就像昔年自己的那个书童说得,书童不就是干这个的吗?
但幸亏人家要不能做大官呢?
相处久了,李逸尘方知盛子衿压根没这心思,他是个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传统儒生。
日常真就只需要李逸尘帮忙整理书籍、磨墨铺纸。
所以李逸尘一直视盛子衿为恩人,觉得能遇上盛子衿是自己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唉,要是小妹也能有哥哥我这么好的福气就好了。
李逸尘自从这些年来京城,虽然盛子衿给的钱不多,但都按时给他月钱。
因此李逸尘除却日常花销外,也渐渐攒下几串铜板。
他曾花钱外出找京中老衙役、老乞丐打听过,据说那什么姓裴的典薄家好多年前就搬走了。
也没人知道他们搬去了哪里,何况那几年打仗,外面兵荒马乱,更没了线索。
也不知如今小妹是死是活?
如果还活着,过得好不好?
今夜他迷迷糊糊被吵醒,刚从床上爬起来,去外面看,就被几个士兵推搡进屋,只粗略瞥见外面威风凛凛的白拂雪一眼。
心说这位传说中神乎其神的大将军,除了名字跟小妹一样,头发果真也是白的。
可惜,大将军是个男的,不是我小妹。
想及此,李逸尘不由停下翻书的动作,哀哀一叹,盛子衿一边翻书一边询问道:“逸尘,怎么了?”
李逸尘这才想起盛子衿吩咐自己在书上找东西的事,又赶忙翻了两页书,但他实在不会一心二用,只好再次停下来。
挠了挠头,脸面一红,不好意思地道:“公子,我想我小妹了。”
“哦。”盛子衿应了声,曾听李逸尘多次提起过,他有一个叫拂雪的小妹,十二那年嫁来了京城,可惜李逸尘来后,据说那户人家早搬走了,因此多年不曾寻访到……
等等?
盛子衿猛然抬起头,忽地意识到什么,本来他也以为李逸尘的妹妹和大将军只不过恰好同名。
但真的有那么巧吗?
盛子衿突地放下手上的书卷,绕过书桌,快步走至李逸尘面前,扳过他的肩膀,逼视向李逸尘,确认问道:“你曾说你妹妹叫什么?”
李逸尘不明白自家公子这么激动做什么?看他的目光觉得有点可怕,想要怯懦地往后躲,但又不敢,只好老实地答道:“拂雪啊,我小妹叫拂雪。”
盛子衿目光一闪,再次问道:“你曾说你小妹不是亲生的,是你父母领养的一个村灭遗孤对吗?”
见李逸尘再次点头,盛子衿脑子急转,再次问道:“你小妹嫁人那年,可是锦桓十二年,那年冬,正逢先帝万寿节?”
李逸尘歪头想了想,摇摇头露出不太确定的神色,道:“这个我不大记得了。我只知道我小妹当时才十二岁,那裴家典薄虽早前与我爹娘订了小妹的亲事,但据说那裴公子病重,居然要拿我妹去冲喜,我爹娘竟还答应了!”
说及此,李逸尘大为咬牙切齿,但转念一想,若非小妹嫁了人,自家进了强盗那晚,恐怕早没命了!
因此感情颇为复杂,但为什么公子会问这个呢?难道……?
“公子,莫非您有我小妹的消息啦?”
十二岁吗?
宫中教坊司典籍记载,白拂雪也是曾在萧贵妃的安排下,十二进宫献舞,是巧合吗?
抑或……
“我不是自愿的……”
盛子衿陡然想起大将军如喃喃自语般的话,难不成连大将军进宫献舞都是被迫?
是被人给安排好的?
从不在人间的白河村被挪移入人间开始,再到白河村的大火、白拂雪入宫中教坊司、白拂雪得先帝看中入宸极殿、白拂雪灭北狄三国……
这一步步,大将军的这句“不是自愿”里,其中究竟包括了多少事?
本在沉吟思索中的盛子衿,抬头见李逸尘一脸期待,只好偏头假意咳嗽,无奈安慰道:“大概吧,但还不大确定,你别抱多少希望。”
“我知道!我知道的!这么多年,能有消息就不错了!谢谢公子,公子您真是个好人!逸尘以后给您当牛做马一辈子!”
盛子衿略有几分无奈,他将欲跪下的李逸尘扶起来,转身从床底下摸出一个钱袋,道:“逸尘,你去买匹快马,我有重要的事要去找老师一趟,然后你去衙门帮我请几日病假。”
李逸尘应声也不多问,拿了钱袋就跑出去找人买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