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人间过客(1 / 2)

老太监沉默片晌,呼出一口气,强撑起一个笑脸,那语气仿佛好似自己做了甚好事,语气里颇带了几分骄傲。

“都是些皇上临时起意临幸的嫔妃、宫女所不愿留的子嗣、还有京中大臣养得外室、以及康平坊内的青楼女子们与恩客不幸怀孕,所丢弃的弃婴们。”

说着,老太监倏地抬起头,目光晶亮,企图为自己辩解道:“即使我们不捡,它们也活不成啦!”

白拂雪扬起一个微笑,转过头用一种疲惫的语气,挥了挥手,道:“埋了吧。”

“是!”

那老太监闻言,霎时瞪大了眼睛,试图挣扎,但青霜已解开暂时为他保命冰冻住的胸间伤口。

那伤口再次潺潺涌出鲜血,因这瞬息的疼痛,老太监立时已无力地倒在地上,灰白的眼瞳之内,闪烁过一个个画面。

恍惚间,似又看到了武馆门前,那一位捧着满天星花束的少女朝他露出一个明媚笑容。

他忽记忆起,他尚在追逐武道巅峰,可常年的桎梏,以及逐渐衰老的身体,让他一日日感到恐慌。

直到有一日,在镇脚的茶馆歇脚时,他听到两位面生的青年公子,在谈论着,说皇室似藏有什么秘宝典籍,可以延年益寿,得享长生,什么大家都派人去寻找。

于是他抛妻弃子,卷走家中钱财,贿赂宫中管事,自阉入宫。

从一个倒夜香的粗使小黄门做起,一步步勾心斗角爬入宸极殿内,终于得到已近乎疯癫的皇帝信任,告诉了他长安仙君画像,实则是仙君离开前留给他们的保命法器,内部有忘忧谷这一空间,让他从此负责制作红津丸的事宜。

倏而那捧着花束的少女笑容消失,突然眼角留下两行血泪,嘴角大大裂开,从其中幽深的口中,爬出一个个婴儿,哭嚎着纷纷伸出短肥的手臂似欲将老太监拉入其中!

不行!不行!滚开!你们这些孽种!都给咱家滚开!滚开啊!

咱已活了两百余年,咱要长生!要站到武道之巅!

只要咱家能突破筑基,只要突破筑基……

咱家便能……

老太监灰白的眼瞳逐渐变得浑浊,白拂雪突然觉得,修行者不入轮回居然也挺好,像这种作恶多端、不知悔改的混蛋若是还有下辈子,才是糟糕的事吧。

白拂雪让青霜在他脑子里念了一遍手中红津丸的药方,记在记忆中,然后扔到铜炉下的火堆里将其焚毁。

之后又将那颗所谓红津丸最初的样本金虹丹收入乾坤袋中,打算去合欢宗问问那位颜宗主,为什么合欢宗的丹药会出现在人间?

又是合欢宗里的谁,将其交给了人间皇帝?

在乌恩的搀扶下,白拂雪站起身,冲周围人吩咐道:“将红津丸全部,一颗不剩的销毁。”

“大将军,要不留一点,您……”

乌恩等尚且有一点犹豫,但见白拂雪此刻异常坚定,声音冷肃,一字一字地道:“我说,一、颗、不、留!”

“是!”

他们只好应是,本打算趁白拂雪看不见偷摸揣两颗回去,大将军发病总要好受些,殊不料白拂雪却道:“青霜你帮我看着点他们,谁如果敢偷偷带出去,直接杀了!”

“好!”

作为一柄剑,对杀人这事青霜是很有兴趣的,立即应下。

那一个个欲要偷摸揣两颗出去的手,顿时纷纷缩了回去。

白拂雪再次令人将悬挂在黄铜丹炉上方的婴孩尸体解下来。

而周围探查的士兵们来报,他们找到在山脚下被掩埋的能辨认出的婴儿尸体,收拾好了后,一起带出了忘忧谷。

当一阵短暂的恍惚后,他们自那张画卷里走出。

白拂雪不由凝望向那张长安仙君的画卷方向。

他按照记忆中想起那位长安仙君更像是书生,一手持着书卷,似眼眸低垂,身后长长的披帛飘动,似九天下凡的神仙,在垂目人间,隐约透出一派悲天悯人的模样。

然而讽刺的是,此刻这位长安仙君的那幅画卷之前,摊着的是一个个婴儿或干涸成树皮的尸身,或已化作白骨的小小骨架。

白拂雪纵使看不大清,但忍不住还是冲那张画像不禁呢喃一句,带着几分嘲讽意味,问道:“这就是你要保护的?”

“唉。”

刹那话音方落,所有人耳边似听到一位青年短促的叹息之音。

“大,大将军!不好啦,长安仙君的画像烧起来了!”

听到乌恩他们忽然纷纷发出慌张的呼叫声,但白拂雪模糊的视线只能瞧见几点火光跃动,但转瞬即逝。

白拂雪似心有所感,安抚下对长安仙君画像化作飞灰,显得惊惶中的众将士道:“没事,不必惊慌。大概是,从今往后长安仙君不会再庇佑长孙家的人了。”

听白拂雪这么说,众将士顿时这才放下心,渐渐镇定下来。

他们还以为其中混入了什么奸细,企图放火烧他们呢!

忽有一股从殿中突兀吹起的微风,带着清浅的火燎味,卷起画卷烧出的细灰,直直越过关阖的殿门,一路吹往天际。

宣政殿前的广场之上,此刻刀兵染血,拼杀声不绝于耳。

在护卫们拼死保护之下,试图往后逃走的几位长孙家族老,忽耳畔有那声陌生的叹气声,纷纷心有所感,一个个立时呆立在原地。

他们的举动,令正浴血拼杀,左右保护他们的护卫不明所以,直到随之他们也听到那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声。

忽而其中已有几个族老,一改往日威势赫赫、盛气凌人的王爷做派,除却一身华服金冠,跟普通小民亦无区别,居然泪流满面,满脸悲痛地跪在地上,不断磕头,口中苦苦哀求道:“长安仙君,不可以!仙君,您曾金口玉言允诺由我长孙家统领人间事,此时不可不算数啊!仙君!”

那几个族老对视一眼,见彼此目中均是惊惶之色。

已没了逃跑的心思,纷纷跪在地上,朝太庙的方向一同叩首。

齐齐哭喊道:“吾等对长孙家一些不肖子孙借仙君名义,在外伐害黎民之事。隐瞒之罪,吾等业已知罪!万乞仙君垂怜,望仙君能再给吾等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然而旭日煌煌,除却那声叹息外,却已再无回应。

……

盛子衿安静听着陈太师徐徐讲述着两百余年前的旧事,趁陈太师喝茶润口期间,皱眉疑惑问道:“老师曾说,这位花弄本是世代军户出身,只是禁军中的一个普通侍卫,是穆宗使计令他不得不就范,不知穆宗是使了何计?”

陈太师放下茶盏,仰头瞧了眼叶隙透过的一束暖阳,反问向坐在对面的盛子衿,“你可还记得为师方才提过,因穆宗心爱的女子被慧文太后溺毙于井中,欲出家削发为僧,被太后关入宸极殿的事?”

盛子衿自然颔首,便听陈太师再次问道:“那子衿不如猜猜,穆宗被关宸极殿不得出,那朝是谁上的?”

盛子衿一点就通,立即醒悟道:“莫非是慧文太后?”

陈太师见自家学生反应迅速,一直满怀遗憾与无奈的脸上,嘴角终于勾起两分笑意,叹气道:“花弄一家人祖籍出自念州,而慧文太后入宫前,亦是念州人。”

这倒是盛子衿万万不曾料到的事,纳罕问道:“等等,老师的意思,如果这位叫花弄的侍卫,本是慧文太后故意安排的人,为……”

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慧文太后巴不得穆宗永远沉迷在旧日的回忆里,最好到死,她才好继续把持朝政!

但见此刻陈太师满怀遗憾的表情,盛子衿便明白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于是安静听陈太师继续讲诉道:

“穆宗不傻,或者说能被长孙家选出来继任皇位之人,没有傻的。

穆宗对花弄一事心知肚明,知晓是慧文太后的算计。所以穆宗将计就计,将花家除花弄以外的人,都杀了,并栽赃到慧文太后身上。

花弄因家破人亡,精神几近崩溃,穆宗方趁虚而入,嘘寒问暖之下,花弄不得已,只能“自愿”入宫做了他的男宠。

之后在一次夜宴上,花弄欲行刺慧文太后无果,被打入天牢。

慧文太后得知他在牢中严刑拷打之下,又断药多时,精神已不大正常,已然时日无多。才令人前去将花家被灭的真相告诉了他。

而花弄在穆宗长年累月的刻意专宠之下,早已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故而受不了刺激,最终自刎于牢中。

只是没料到,名不见经传的花家,居然有位在修真界的老祖。

他意外得知花家子嗣就此在人间断绝,便欲袭杀穆宗!

只可惜,禁灵剑下,即便修真界的修士又如何?”

回忆完往事,陈太师亦不免唏嘘长叹。

盛子衿亦是感慨万千,垂眸时正巧见一只小蚂蚁从黄泥土地上貌似无意的爬过,而一片被风吹落的落叶恰好落在它的前路上,阻断了它的去路。

见那只小蚂蚁焦急地在叶前打转,盛子衿方不忍心,好心将那片叶子的叶柄拈在手中,拿到一边。

那只小蚂蚁对此无知无觉,见前路突然出现,头顶的两根触须不住抖动,像是十分开心,继续往前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