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忆中那个冷面冰山,不苟言笑的小侯爷,如今心也完全冷了。
屋里的和尚似乎感受到背后不安的视线,敲木鱼的手渐渐停下来,他放下手中珠串,一手撑着地面站起来,双肩微微一抬一放,慢慢转过身来。
故人相见,眼神交汇的刹那,万千话语竟无言,单青云透过虢越想到了他二人形影不离的模样,虢越看到单青云,亦压抑不了想念他的冲动。
他心里的血好像又活热了起来,直到再次发现冷时弘已经不在了,又再痛了一次。
单青云眼睁睁看着虢越眼里的光黯淡下去,他走出禅房,穿上薄如纸的僧鞋,鞋边磨出了麻毛,又破又旧,养尊处优的小侯爷,何曾吃过这样的苦。
虢越收敛情绪,走上前,对他们双手合十,微微鞠躬,“阿弥陀佛,施主,别来无恙。”
“小侯爷,好久不见。”
“俗世之名,贫僧弃之已久,如今法号离空,望施主称呼法号吧。”
“离空,小侯爷,虢越,不过都是名字而已,我已了悟,小侯爷,你好像还没明白。”
“贫僧不及施主,尚在佛法中学习,不敢离戒律。”
“心死是见不到如来的,小侯爷,你落边了。”
“施主若是想劝贫僧还俗,便不必多费唇舌,请下山吧。”
“我不想劝你,我只是来看看你。”单青云从怀中将多年前的那封信拿出来,递上前,“当年时弘兄走之前曾让我把这个交给你,你被老侯爷关在家里,他进不了侯爵府,我也没想到,那一次他对我说的话,竟然是永别。”
虢越眼眸变得深邃,他伸出手,似乎不敢触碰那封信,颤抖着好不容易将信捏住,又没有力气从单青云手中抽走。
单青云放开手,他才捏着那信收在胸前,哽咽一声,说出了一句:“多谢。”
“小侯爷,保重。”单青云拉紧了李容俊的手,十指相扣,抓得李容俊竟然有些疼起来,她转身离去,不忍再看见小侯爷凄苦的模样。
到了冬天夜里,山里禅房就更冷了,有时候冬天能冷到彻骨,虢越在这里,年年手上都生了冻疮,不过这些年他也都习惯了,再冷也没有当年心被生生剜掉一块那样的难受。
虢越在房里点了一盏灯,灯火如豆,他将那封信平放在自己的矮桌上,呆坐了许久,信封上的字规规矩矩,一笔一划都很正直,跟冷时弘为人一样,想到他,嘴角还是会忍不住往上翘起来。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像给自己储蓄点儿力量似的,动手拆了信封,拿出了信纸。
信纸有些陈旧的灰暗颜色,冷时弘没有留下长篇大论,更没有扯上日常的亲昵话语,短短两行字承载了他们这一生的羁绊。
“勿忘你我之理想,万望以百姓福祉为重,下辈子,我等你。”
青灯下,虢越的背影清瘦,双肩不禁颤抖,他低下头,呜咽着,哭泣着,那声音断断续续,隐忍而克制,呼吸的抽泣在大智寺像一粒与众不同的砂,有些渺小,又有些绝望。
单青云没想到刚见过虢越,第二天一早又见到了他。
虢越从白马山下来,大约清晨就动身了,如此,才能在她和李容俊刚起床不久就到达听雪居。
单青云在听雪居大厅再见虢越,他眼眶青紫,大概一夜没睡,依旧冷面冰山,疏离一切人。
“小侯爷,是有什么事,需要青云帮忙吗?尽管开口,青云必定尽力。”
虢越眼神虽然落寞,却比昨日有精神一些,他微微抬头向单青云缓缓说道:“当年时弘为了六皇子,还多做了一件事。”
“什么事?”
虢越从袖子里拿出一个蓝皮本子出来,放到身旁的小几上,“在差堂院,与众官员打交道,又受到多方压力,他深知其弊端,又看到了一些方便之处,他与我商量,将朝廷里千丝万缕的关系都整理在这本子上,又将有实力的人登在了后面,本想等到六皇子上位时,借机在官员任用上改一改朝廷风气,借着势力改,阻力必定小一些,只是没想到我们都没走到那一步。”
单青云将蓝皮本子拿起来翻了翻,冷时弘细致至极,贵族世袭的,白手考上来的,能用不能用的人,他都细细写上了,有些还写了哪方面曾有建树,可任用到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