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然居,这名字还是芳姨改的,没想到最后她住了。”
“如今那个女人住到正屋去了,哪儿还管这个地方。”
“只是想到以前,爹很喜欢住在悠然居,只有我病了,他才愿意在听雪居呆一晚。”
“你这么一说起来,我便替小姐不值,主君心里只有洛家那个女人,从没把小姐放心上,别说放心上了,眼里也没小姐这个人,这满雍京哪个世家娶了小姐,会成这样?”
“算了,孙妈妈,都过去了。”
“你说什么?”
背后冷不丁出现人叫唤一声,单青云三人都立马回了头,只见七姨娘穿着一件海棠红的戏服,坎肩上的珍珠流苏随风晃荡,她批头散发,灯笼光从下往上照,这白面红唇的,吓得如意把灯笼往地上一扔,躲到孙妈妈后头直哆嗦去了。
单青云鸡皮疙瘩都爬满了背,她强忍恐惧,定了定心神,沉着气问道:“七姨娘一声不吭跟着我们,是不是太失礼了?”
七姨娘走近来,单青云这才闻到她满身酒气,两只描了红的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脸上的泪痕粉红,像极了血珠划过,她摇摇晃晃越过单青云,走到孙妈妈跟前,问道:“你刚刚说什么?主君心里,只有洛家那个?”
孙妈妈侧过身,白了一眼,冷道:“好话不听,衰话你倒听得明明白白。”
七姨娘肩膀一耸一耸,忽然就笑了起来,越笑越癫,越笑越狂,声音也越笑越大,戏子的嗓音嘹亮,笑声一阵一阵在边道里荡出了回音,更加让人瘆得慌。
“哎哟,我的小祖宗!”
她身后,那个奶妈带着两个丫环急急忙忙追到了身边,先对单青云低首行礼,然后抓着七姨娘的胳膊急道:“您可别再惹是非啦,小祖宗,咱们快回去吧!”
七姨娘收了笑,踉跄一步,说道:“我算是明白了,明白了。”
奶妈赶紧招呼两个丫环扶七姨娘回去,清冷的甬道只听见七姨娘凄苦的唱声,“好花知时节,争春放异彩,莫等花期过,枉费了艳丽流年……”
如意哆哆嗦嗦地移到单青云肩膀后面,抖着声说道:“咱们快回去吧,这里又冷,七姨娘的声音,好恐怖啊……”
单青云对她点点头,回头向前走,七姨娘带着哭腔的歌声在身后的冬夜里远去。
回去以后,单青云躺在床上久久没能闭眼,脑海里晃过家里这一个又一个的女人,她将来的命运也终将是如此么?
就这么睁着眼到天亮,第二天一大早,单青云按她爹的吩咐,就在祠堂门口等候。
单仲贤缓缓踱步而来,看到祠堂门口等着的她,停住了脚步,他俩在祠堂门口面对面,单青云低头看着地砖,单仲贤看着低头的她。
单仲贤刚一抬手,单青云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小步,单仲贤只好伸手抚了抚单青云肩膀上衣服的褶子,说:“个头是长高了,心却还跟小孩儿一样。”
他缓缓叹了一口气,走进祠堂里,单青云跟在后面,他们俩面对着祖宗牌位,肃穆良久,单仲贤才点上三炷香,跪在蒲团上磕头。
磕过头以后,单仲贤没有起身,他仰视着那幅丹书铁券,心里的愧疚、愤懑和难过又重新回到心头。
“明日你去布政司述职,我已探过消息了,现在年关将近,诸事繁多,朝里对你的安排怎么着都得到年后了。这样也好,少出现在大家面前,总是安全一点。”
“青云明白。”
“等瑁儿再长大一些,你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单青云默不吭声,算是对她父亲的一种回答。
“瑁儿虽小,为父是能看得出,他聪明伶俐,早些开蒙,必能胜你一筹。”
单青云听到“胜你一筹”几个字,突然心气上窜,顶起了嘴,“父亲这话,孩儿好像也听了很多年了,俊云在世的时候,父亲如是说,科云在世的时候,父亲也是这么说,功成身退?女儿要等到何年何月呢?”
“放肆!用你死去的弟弟来顶撞为父,你是真狠心。”
“让我装了这么多年男儿的父亲,何尝又不狠心呢?”
“你是在怨我?若不是你娘,我会……”单仲贤一甩袖,手背在身后,续道:“算了,都是过去的事,不提为好。”
“父亲昨夜是否听到,东边道里,七姨娘的夜半歌声?”
单仲贤的语气瞬间变得严厉了许多,“唱戏也不挑个时辰,今早已经罚了她不许出门,在屋里思过。”
“七姨娘为什么半夜唱戏,唱的是什么戏,父亲是真不知道么?”
“她生了瑁儿,于我单家,的确有功,给了她钱、房子、下人,待她不薄了。她有了瑁儿,什么都不放在眼里,在家里惹是生非,若是纵容,家里哪里还有规矩可言?”
“七姨娘年华正好,生了一对孩子,反倒像被人抛弃了一般,父亲觉得这又是什么规矩?”
单仲贤猛地站起来,俯视着单青云,指着她吼道:“我看你是在外头野了两年,忘了伦理纲常,父子尊卑!”
“父亲,你告诉我,我究竟是子,还是女呢?”
“你!你,你给我跪在这里思过,好好想想怎么跟我这个做父亲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