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了。
训练室冰冷的灯光无情地洒下,映照着我剧烈起伏的胸口和微微颤抖的身体。高强度体能和元力操控的双重压榨,几乎榨干了最后一丝精力。困倦如同汹涌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摇摇欲坠的堤坝。眼皮沉重得像是挂了铅块,只想立刻倒下,陷入无梦的黑暗。
不行……还不能睡。
一个固执的念头在疲惫的泥沼中挣扎着冒头。像一颗微弱的火星,点燃了仅存的意志力。
我拖着灌了铅的双腿,一步一步,挪向训练室角落那个不起眼的金属柜。打开柜门,里面只放着一件东西——一个用废弃的金属零件和某种透明材料勉强拼接成的简易“花盆”。
花盆里,是薄薄一层从大赛地图边缘某个废弃花坛里偷偷挖来的、勉强能被称为“土”的混合物。此刻,在这片贫瘠的灰色之上,一点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绿意,正顽强地探出头来。
那是那颗深褐色的玫瑰种子。它发芽了。
看到那点微小却无比鲜活的绿色,紧绷到极限的神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拨动了一下。体内几乎枯竭的圣光织愈元力,竟然极其微弱地、自发地流动起来,如同干涸河床深处最后一丝湿润的地下水。
我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捧起那个简陋的花盆,像是捧着易碎的珍宝。指尖凝聚起最后一丝属于圣光织愈的力量,不再是凌厉的丝线,而是化作极其柔和、近乎无形的纯白微光,如同最温柔的晨曦,轻轻洒落在那一小片新绿之上。
微光渗入贫瘠的“土壤”,那点稚嫩的绿芽似乎极其轻微地舒展了一下,贪婪地汲取着这纯粹的生命能量。
“快点长大吧……”我低声呢喃,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指尖传来的微弱生命脉动,像是一剂温和的良药,奇异地抚平了高强度训练带来的精神和肉体的双重疲惫。看着那点绿意,仿佛看到一丝与这个冰冷杀戮世界格格不入的温柔,一丝属于过去的、遥远而模糊的念想。
就在这片刻的宁静和慰藉中——
【警告!】
冰冷的电子合成音毫无预兆地刺破宁静,如同淬了冰的针,直接扎进脑海。
【检测到非战斗用途元力波动!区域:c-7训练室,坐标:Alpha-3。】
【参赛者祁奥阳,大赛条例第37章第5条:禁止在战斗及训练相关区域进行任何非战斗性、非生存必需的元力操作(包括但不限于能量塑形娱乐、植物催生等行为)。请立即停止!重复,请立即停止!】
警告声尖锐刺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我浑身一僵,捧着花盆的手指骤然收紧,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糟糕!被发现了!
这该死的系统监控简直无孔不入!偷挖“土”的时候没被发现,偷偷把花盆带进来的时候也没被发现,偏偏在这种精疲力竭、放松警惕的片刻……
没有丝毫犹豫!求生的本能瞬间压倒了疲惫和惊愕。我猛地站起身,也顾不上全身肌肉都在抗议,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把抄起那个简陋的花盆,紧紧抱在怀里,转身就以最快的速度冲向训练室的侧门!
“知道了知道了!下次不会了——大概!”
声音在空旷的训练室里仓皇地回荡,带着显而易见的敷衍和心虚。我甚至能感觉到怀里那点脆弱的绿芽因为我的剧烈动作而微微颤抖。
就在我狼狈冲出侧门、身影即将消失在通道拐角的瞬间,身后训练室内,那柄被我随意插在地板上的赤狱裁罪,剑身猛地发出一阵低沉而短促的嗡鸣!
嗡——!
那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仿佛……带着一丝冰冷的、近乎嘲弄的笑意?它清晰地穿透空气,钻进我的耳朵,像是在无情地嗤笑我此刻的狼狈和不务正业。
我的脚步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脸上瞬间滚烫,不知是剧烈奔跑还是被那该死的剑嘲笑的羞窘。抱着花盆的手臂收得更紧,头也不回地扎进了迷宫般复杂的通道深处,只留下身后训练室里那柄兀自嗡鸣、仿佛在无声大笑的黑红长剑,以及空气里还未完全散去的、圣光织愈那纯净而温柔的微光气息。
***
呜——!
凄厉的警报撕裂了模拟战场的死寂空气,如同垂死巨兽的哀嚎,瞬间刺穿了耳膜。猩红的光幕如同泼洒的鲜血,毫无预兆地从四面八方亮起,将这片由巨大金属残骸和嶙峋怪石构成的废墟笼罩在一片不祥的血色之中。
来了!
我背靠着一块冰冷、布满烧灼痕迹的巨大金属板,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味道,分不清是战场模拟的硝烟,还是自己口腔里弥漫的血腥气。汗水顺着鬓角滑落,蛰得眼角的擦伤一阵刺痛。
刚才那场遭遇战消耗太大了。两只合金利爪兽,速度奇快,配合默契,差点把我逼入绝境。虽然最终用赤狱裁罪狂暴的斩击将它们劈成了废铁,但左肩被其中一只临死反扑的利爪狠狠划过,撕裂了训练服,留下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火辣辣的剧痛一阵阵袭来,温热的血液正不断浸透衣衫。右腿也在躲避时狠狠撞在一块凸起的金属棱角上,此刻正传来钻心的闷痛,每一次移动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
【高级威胁锁定!目标:重装堡垒型机械兽“磐石守卫者”。数量:1。进入战场倒计时:10…9…8…】
冰冷的系统倒计时如同丧钟敲响。
轰隆!轰隆!
沉重的脚步声如同闷雷滚动,由远及近,整个地面都在随之震颤。一个巨大的阴影从废墟的拐角处缓缓移出,每一步落下,都让脚下的金属残骸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那是一个高达近四米的庞然巨物!它通体由厚重的暗灰色合金铸造而成,棱角分明,充满了粗粝的工业暴力美感。最令人绝望的是它正前方那块巨大得如同门板、厚度惊人的方形复合装甲盾牌。盾牌表面布满了狰狞的撞击凹痕和能量灼烧的焦黑印记,无声地诉说着它曾承受过的可怕攻击。盾牌后方,是它闪烁着危险红光的独眼传感器,以及两门黑洞洞、正在旋转充能的重型机炮炮口!
磐石守卫者!训练系统模拟出的高级靶机之一,以近乎变态的防御力和缓慢但势不可挡的推进碾压着称!
倒计时归零的瞬间——
嗡!嗡!嗡!
沉闷的能量充能声响起,磐石守卫者那两门粗大的炮管骤然亮起刺目的白光!
“该死!”我瞳孔骤缩,强烈的危机感如同冰水浇头。没有丝毫犹豫,也顾不上肩膀和腿上的剧痛,双腿猛地发力向侧面扑出!
轰!轰!轰!
三道粗大的炽白色能量光束几乎擦着我的后背呼啸而过!灼热的气浪瞬间卷起,将我狠狠掀飞!身体在空中失去平衡,重重砸在一块斜插在地的金属板上,后背传来一阵骨头快要散架的剧痛。
“咳咳……”喉咙里涌上腥甜。来不及喘息,那沉重的脚步声再次逼近,带着碾压一切的压迫感!
不能硬抗!这怪物的防御太变态了!必须找弱点!
我强忍着全身散架般的疼痛,手脚并用地爬起,借助废墟复杂的地形狼狈地闪避。赤狱裁罪早已握在手中,黑红的剑身因为感受到战斗和血腥而微微嗡鸣,传递来一股嗜血的兴奋感,几乎要压过伤口的疼痛。
磐石守卫者如同移动的钢铁堡垒,顶着那面巨大的盾牌,步步紧逼。它的机炮不断轰击,逼迫我狼狈躲闪,压缩我的活动空间。每一次沉重的脚步落下,都让我的心往下沉一分。它太稳了,那面盾牌几乎护住了所有要害!
这样下去不行!会被它活活耗死或者逼到死角碾碎!
必须主动出击!
又一次惊险地避开一道擦身而过的能量光束,我猛地翻滚到一块相对开阔的地带。磐石守卫者巨大的身躯转向,带着碾碎一切的气势轰隆隆地冲撞过来!它庞大的身躯就是武器,一旦被撞实,绝对变成一滩肉泥!
就是现在!
意念疯狂催动!
嗡!
右手的白玉铃铛瞬间浮现,温润的光华亮起!不再是温柔的抚慰,这一次,圣光织愈的力量被我催动到了极致!数条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凝实、闪烁着刺目白光的能量丝线,如同拥有生命的银白锁链,带着尖锐的破空声,激射而出!目标并非磐石守卫者本身,而是它脚下凹凸不平的地面和散落的大型金属残骸!
噗!噗!噗!
坚韧无比的莹白丝线精准地缠绕、钉入那些障碍物!瞬间绷紧!如同布下了一张无形的绊索阵!
轰!
高速推进的磐石守卫者如同狂奔的犀牛,毫无防备地撞上了这数道绷紧的圣光丝线!巨大的惯性让它上半身猛地向前一倾!那面沉重的巨盾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失衡而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小、稍纵即逝的偏斜!
机会!千分之一秒的破绽!
“赤狱——裁罪!!”
我双目赤红,喉咙里爆发出近乎野兽般的嘶吼!所有的意志、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愤怒和不甘,在这一刻毫无保留地灌注进左手那柄渴血的长剑!赤狱裁罪仿佛感受到了主人决死的意志,剑身那些暗红的纹理骤然爆发出熔岩般的刺目光芒!整柄剑嗡鸣震颤,发出嗜血的咆哮!
双脚狠狠蹬地,不顾左肩伤口撕裂的剧痛,身体如同离弦之箭,化作一道决绝的黑红流光!目标直指那巨盾偏斜后、暴露出的磐石守卫者那闪烁着红光的独眼传感器!
“给我——破!!!”
剑光如血色的雷霆,带着撕裂一切的毁灭意志,以最狂暴、最凝聚的姿态,悍然刺出!
嗤啦——!
刺耳至极的金属撕裂声响起!黑红的剑锋精准无比地贯入了那颗猩红的独眼!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轰!!!
紧接着,是惊天动地的爆炸!赤狱裁罪那毁灭性的能量在磐石守卫者相对脆弱的头部核心内彻底引爆!狂暴的冲击波混合着金属碎片和灼热的能量流,如同飓风般向四周横扫!
“呃啊!”
我首当其冲,被这股沛然莫御的巨力狠狠掀飞出去!身体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在空中翻滚了好几圈,最后重重砸在几十米开外的金属地面上,又狼狈地翻滚了好几圈才停下。
噗!
一口鲜血再也压制不住,猛地喷了出来,在冰冷的地面上溅开刺目的红梅。全身的骨头像是散了架,尤其是左肩和右腿的伤口,在剧烈的撞击下传来撕心裂肺的痛楚,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在剧痛和脱力中摇摇欲坠。
【目标“磐石守卫者”已摧毁。战斗结束。】
【数据结算中……】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响起,宣告了胜利。
我瘫在冰冷的金属地面上,急促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的闷痛。汗水、血水和灰尘混合在一起,黏在脸上、头发上,狼狈不堪。右手的白玉铃铛自动浮现,柔和的白光流淌,几条莹白的丝线轻柔地缠绕上身体,清凉的治愈之力源源不断地渗入撕裂的伤口和受损的内腑,快速修复着创伤,平复着赤狱裁罪过度爆发带来的反噬灼痛。
但精神上的疲惫和那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却是圣光织愈一时难以抚平的。
我挣扎着,用没有受伤的右臂支撑着,艰难地坐起身。目光投向那片爆炸的中心。
磐石守卫者庞大的身躯已经变成了一堆扭曲、焦黑、冒着青烟的废铁,巨大的盾牌被炸得四分五裂,散落一地。唯有那柄黑红的长剑——赤狱裁罪,深深地插在废墟中央最大的一块扭曲装甲板上。剑身依旧闪烁着不祥的暗红光芒,仿佛刚刚痛饮了敌人的鲜血,散发着一种满足而凶戾的气息。剑身周围,高温熔化了金属,形成一个微微凹陷的暗红色熔池。
圣光织愈的力量在体内温和地流淌,修复着伤痕。赤狱裁罪插在废铁中,无声地宣告着毁灭。
我静静地坐在冰冷的废墟之上,看着远处那柄插在废铁中、兀自散发着凶煞气息的黑红长剑,赤狱裁罪的剑锋在爆炸残留的余烬映照下,流淌着一种近乎妖异的暗红光泽。
圣光织愈的力量在体内温和地流淌,如同最温柔的溪流,无声地抚平左肩和右腿撕裂的伤口,驱散着赤狱裁罪过度爆发带来的灼热反噬。清凉的触感所到之处,剧痛如同退潮般缓缓消散,只剩下一种深沉的疲惫和修复带来的微微麻痒。
两股力量,一者在体内修复,一者在远处彰显着毁灭的战果。截然相反,却又如此真实地共存于“祁奥阳”这个个体之内。
心念微动。
插在废铁中的赤狱裁罪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剑身暗红光芒流转,瞬间分解成无数细碎的光点,消散在空气中。几乎在同一刹那,一道微弱的黑红光芒在我左手掌心一闪而逝,那剑形的印记似乎微微亮了一下,随即恢复沉寂。它回到了它该在的地方。
我缓缓抬起右手,掌心向上。温润的白玉铃铛无声浮现,静静地悬浮着,散发着柔和而坚定的光华。几条近乎透明的莹白丝线,如同拥有灵性的小蛇,从铃铛中探出,轻柔地缠绕上我的手指、手腕,带来微凉的触感。
治愈系的元力,温柔而坚韧。
左手也缓缓抬起,五指张开,掌心朝下。一股灼热、躁动、充满侵略性的力量开始汇聚。空气微微扭曲,暗红的光芒如同粘稠的血液般流淌、凝聚。嗡鸣声由低到高,带着一种嗜血的渴望。赤狱裁罪那黑红交织的剑身轮廓,在掌心下方一寸之处,由虚化实,缓缓凝现!剑锋所指,冰冷的杀气瞬间弥漫开来。
强攻系的元力,暴烈而危险。
双掌之间,不过一尺之遥。右手是象征生命与治愈的纯白铃铛,左手是代表毁灭与裁决的黑红长剑。两股属性截然相反、能量等级却同样强大的元力,在我意志的精准操控下,各自凝形,互不干扰,却又维持着一种奇异的、脆弱的平衡。
没有狂暴的冲突,没有相互的吞噬。它们安静地存在着,如同我身体延伸出的、最自然的两个部分。圣光织愈的温润光华映照着赤狱裁罪的暗红纹理,竟在那凶戾的剑身上折射出一点奇异的、近乎瑰丽的紫意光晕。
这微小的、偶然的紫意,却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瞬间荡开了层层涟漪。
一个名字,一个身影,毫无征兆地、无比清晰地撞入脑海。
银发,紫眸,冰冷的侧脸,挥动巨大绿色重剑时那孤高决绝的身影……格瑞。
“阿瑞……”无声的呼唤在心底滑过,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因这瞬间联想而产生的微颤。
就在这一刻,一股前所未有的、圆融而强大的力量感,悄然从身体深处升起。不再是最初的撕裂与排斥,不再是勉强的平衡与配合。而是真正的……掌控。
我能同时驾驭它们了。
不再是只能二选一,不再是只能笨拙地相互中和。圣光织愈的守护,赤狱裁罪的锋芒,它们都成为了“祁奥阳”力量的一部分,成为了我在这个残酷世界生存下去的、真正属于我的依凭。
训练室冰冷的模拟光源从头顶洒落,将这方小小的、由巨大金属残骸构成的废墟战场切割出明暗分明的界限。我独自站在光影交织的中央,右手托着莹白温润的铃铛,左手虚握着凶煞黑红的长剑。
远处,是化为废铁的磐石守卫者,无声地诉说着战斗的残酷。而我的目光,却穿透了这片冰冷的金属坟场,投向训练室高墙上那模拟出的、虚假却依旧辽阔的“夜空”。
繁星如钻,寂静闪烁。
这条路还很长,很险。但此刻,掌心相对的力量,如此真实。
我,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