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瑞在松涛小筑醒来后的第三天,才真正有力气下榻。
侵入骨髓的寒意并未完全驱散,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未愈的暗伤,带来丝丝缕缕的钝痛。但他体内那股源于血脉深处、被祁奥阳带回宗门后由丹药之力初步激发的力量,如同蛰伏的幼兽,开始缓慢而坚定地修复着残破的躯壳。他扶着冰冷刺骨的寒玉髓墙壁,一步一步挪到院中。
清冽的寒气扑面而来,带着松针与那些奇异冰蓝灵植的冷香。他深深吸了一口,那寒意直冲肺腑,却奇异地带来一种清醒的刺痛感。院中的“玄霜墨玫”在晨光熹微中,深红近黑的花瓣边缘凝结着细小的霜晶,折射出妖异而冰冷的光泽。格瑞的目光掠过这些不属于凡尘的花草,最终落在院外。
透过简陋的寒铁木门缝隙,远处云雾缭绕中,无数悬浮的仙山楼阁如同神迹般嵌在千仞绝壁之间。飞檐斗拱,玉宇琼楼,在翻腾的云海中若隐若现。仙鹤清越的鸣叫自极高处传来,乘着凛冽的罡风,悠远空灵。这就是他如今身处的世界——玄天宗。
他推开沉重的院门。清晨的太虚峰半山腰,薄雾如纱,空气清冷得如同浸在冰水里。脚下的石径蜿蜒向下,通向远处传来鼎沸人声的地方。
循着声音和食物的香气,他来到了百味楼。
巨大的环形建筑依山而建,气势磅礴。还未靠近,一股混杂着灵米蒸腾的清甜、灵兽肉炙烤的浓烈油脂香、以及各种不知名灵蔬灵果的鲜香暖流便扑面而来,与松涛小筑的清寒截然不同。这浓郁的烟火气让他微微恍惚,仿佛瞬间从冰冷的仙境坠入了喧嚣的凡尘。
踏入百味楼一层,格瑞立刻被眼前的景象所慑。
雕梁画栋,空间开阔得不可思议。数不清的内门弟子身着统一的素青色或月白色云纹道袍,穿梭在整齐排列的桌椅间,人声鼎沸,碗碟碰撞声清脆悦耳。巨大的水晶窗棂外是翻腾的云海仙山,窗内却是热气腾腾、生机勃勃的用餐景象。空气中弥漫着精纯的灵气波动,显然这里的食物绝非普通凡品。
他如同误入巨人国度的蝼蚁,小心翼翼地贴着墙边移动,银白色的头发和过于苍白的脸色在人群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能感觉到一些好奇或审视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带着修士特有的敏锐和探究。这让他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紫晶色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警惕和不易察觉的自卑。
“看,那个白头发的…”
“新面孔?没见过啊,气息好弱,还带着伤?”
“嘘…小声点,听说前两天祁师尊从山下带回个半死的凡人…”
“是他?!祁师尊亲自带回来的?!”
“嘶…这小子什么来头?竟然能入祁师尊的眼?”
低低的议论声如同细小的蚊蚋钻进格瑞的耳朵。每一个“祁师尊”的字眼,都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剧烈的涟漪。他猛地抬头,目光锐利地扫向声音来源,那几个正在窃窃私语的弟子接触到他那双带着血丝、深处却燃烧着某种执拗火焰的紫晶色眼眸,竟下意识地避开了视线,讪讪地低头扒饭。
祁师尊…这三个字仿佛带着魔力,瞬间驱散了他身处陌生环境的些许不安。他挺直了依旧有些虚弱的脊背,无视那些目光,目光落在那些散发着诱人光泽的食物上。最终,他学着其他人的样子,取了一碗熬煮得晶莹剔透、灵气盎然的“玉髓灵米粥”和一小碟翠绿欲滴的“冰心玉笋”,寻了个角落最不起眼的位置坐下。
米粥入口温润,带着一股奇异的清甜和暖流,瞬间抚慰了饥饿的肠胃,丝丝缕缕温和的灵气开始滋养他受损的经脉。冰笋清脆爽口,带着天然的寒意,反而让他体内残留的燥郁平息不少。格瑞沉默地吃着,味同嚼蜡,心思却早已飞到了那云雾缭绕、寒冰铸就的峰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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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灵玉的激活,是在一位面无表情的执事弟子前来松涛小筑登记他入门信息时完成的。
当那枚温润如玉、巴掌大小、正面刻着玄天宗云纹和“格瑞”二字、背面光滑如镜的玉牌被递到他手中,并被告知注入一丝灵力即可使用时,格瑞心中充满了新奇与一丝茫然。他依言照做,指尖微弱的灵力触碰玉牌。
嗡——
玉牌背面瞬间亮起柔和的光芒,一幅清晰的光幕在他眼前展开。信息如同瀑布般自上而下流淌滚动,分门别类,清晰无比。最上方是几个醒目的板块名称:【宗门公告】、【云海论道】、【任务悬赏】、【珍宝阁】、【传讯录】……
这就是仙家手段?格瑞心中震动。他尝试着将神念集中在【云海论道】板块上。
光幕瞬间切换。
无数标题如同繁星般涌现,刷新速度快得令人眼花缭乱。
【求组队!探索寒冰洞外围,需求金丹期阵法师一名!】
【惊爆!丹霞峰林师姐炼制出三品‘凝碧丹’!求购者从速!】
【论《玄冰剑气》第三重‘冰封千里’的灵力节点微控心得(干货分享)】
【吐槽:百味楼新来的灵厨是跟盐有仇吗?清蒸雪鳞鱼齁死我了!】
【求助:本命飞剑温养出了点岔子,剑灵萎靡,可有师兄师姐指点?】
信息之庞杂,内容之丰富,远超格瑞想象。他像一个初入宝山的孩童,好奇又谨慎地浏览着。然而,很快他就发现了一个奇特的现象。
无论他刷新多少次,无论其他帖子的内容如何变化,总有一个标题被无数闪烁的灵力标记(类似点赞和顶帖)高高顶在热榜最前列,热度数值高得吓人,后面的跟帖数量更是如同滚雪球般疯狂增长。
标题:【太虚仙踪!冰魄宫方向惊鸿一瞥!附图(模糊远景)速进!】
发帖人:【云中鹤】(匿名)
格瑞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他点开了那个帖子。
模糊得只能看到云雾中一个隐约白点的图片映入眼帘。下方的回复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澎湃:
[守护最好的祁祁]:每日打卡!师尊!今天也是虔诚仰望您的一天!【打赏:一朵冰魄寒莲(虚拟)】
[求祁师尊看我一眼]:啊啊啊!师尊看我!看我一眼!折寿二十年也愿意!(疯狂打call)
[理智分析党]:楼上诸位,克制!祁师尊修的是无情道!你们这种狂热只会亵渎师尊清修!
[剑意如霜]:亵渎?笑话!我等对祁师尊唯有至纯至高的敬仰!师尊之姿,如天道显化,我等凡俗,能见其影已是天恩!尔等焉敢妄议!【打赏:十块上品灵石(虚拟)】
[真相帝]:最新线报(某峰洒扫弟子),祁师尊昨日于辰时三刻出现在冰魄宫玄冰台练剑,剑气纵横三千里,云海为之凝滞三息!可惜距离太远,留影石无法承载那等剑意威压…
[丹霞小师妹]:呜呜呜…师尊什么时候能来丹霞峰看看啊…我们新培育的‘九心冰莲’快开花了…(咬手帕.jpg)
[格瑞是谁?]:歪楼问个事,听说祁师尊破例收了个叫格瑞的首席大弟子?有谁知道什么来头吗?能让师尊破例,难道是先天道体?
“格瑞”二字突然闯入视线,让格瑞握着通灵玉的手指猛地收紧!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骤然加速跳动。他的目光死死钉在那条回复上,紫晶色的瞳孔微微收缩。关于他的讨论?这么快?而且…似乎充满了质疑和…好奇?他下意识地看向发帖人Id——【法阵研究猿】。
一种莫名的烦躁和一种奇异的、被放在聚光灯下的紧张感瞬间攫住了他。他几乎是立刻就想注册一个小号去反驳,去质问那个【法阵研究猿】凭什么打听他的事。但手指悬在光幕上,却又停住了。他该说什么?他能说什么?说自己只是一个从尸山血海里被捡回来的、一无是处的废物?说祁师尊收下他或许只是一时兴起?
一股强烈的自卑和说不清道不明的保护欲(保护师尊的决定不被质疑?还是保护自己那点可怜的自尊?)在心中翻腾。最终,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那条回复和下面零星几条好奇的追问,紧抿着嘴唇,眼神复杂,默默地将那个Id记在了心里。同时,他也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了“祁师尊”这三个字在玄天宗意味着什么——那是高悬于九天的孤月,是无数弟子心中狂热崇拜、甚至甘愿献祭自身的神只。
而她…现在是他的师尊。
这个认知,带着一种不真实的沉重感,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却又在心底最深处,悄然点燃了一丝微弱却滚烫的…异样火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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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玄天宗,天枢峰,问道坪。
天枢峰乃玄天宗主峰之一,气势恢宏,地位尊崇。问道坪位于峰顶,是一片极其开阔、由整块巨大白玉铺就的广场。广场边缘矗立着九根雕龙刻凤、高耸入云的巨大盘龙玉柱,散发着古老而威严的气息。玉柱之间云雾缭绕,更添几分仙家气象。
今日,正是玄天宗三十年一度的收徒大典。
问道坪上,人山人海。新入门的弟子们穿着统一的灰色布衣,脸上带着或激动、或忐忑、或憧憬的神情,按照指引排列成整齐的方阵,黑压压一片,足有数千之众。他们大多是十岁到十五岁的少年少女,根骨清奇,眼神灵动,代表着玄天宗未来的新鲜血液。
方阵前方,是一座高出地面数丈的观礼台。台上摆放着数张紫檀木大椅,端坐着玄天宗地位最为尊崇的几位峰主和实权长老。他们或仙风道骨,或威严深重,气息渊深似海,目光扫过下方弟子,带着审视与期待。
然而,所有人的目光,无论是台上长老,还是台下数万观礼的内外门弟子,都不由自主地、带着难以掩饰的敬畏与好奇,聚焦在观礼台最前方、最中央的位置。
那里,只设了一张座椅。
通体由万年玄冰髓雕琢而成,形态简约流畅,却散发着亘古不化的森然寒意。椅背极高,顶端微微后仰,如同冰峰耸峙。
祁奥阳端坐其上。
她依旧是一身素白无瑕的道袍,宽大的袖口和衣摆垂落在冰椅两侧,如同流淌的月光。乌黑的长发仅用一根冰玉簪松松挽住,几缕碎发垂在颊边,衬得那张脸愈发小巧精致,肌肤胜雪,眉目如画,却又冷冽得如同冰雕。墨玉般的眼眸平静无波,淡漠地俯瞰着下方芸芸众生,仿佛眼前这宗门盛事,与路边草木枯荣并无不同。阳光洒落在她身上,竟似被那层无形的寒意所阻,无法带来丝毫暖意,反而在她周身勾勒出一圈朦胧而冰冷的微光。
她就那样静静地坐着,便是整个问道坪绝对的焦点与核心。无形的威压如同实质的寒流,以她为中心无声弥漫,让喧嚣的广场都安静了几分。
格瑞站在她的冰椅侧后方半步之处。
他身上穿着崭新的首席内门大弟子专属的月白色银边云纹道袍,衣料挺括,质地非凡,隐隐有灵光流转。银白色的头发被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清俊却依旧带着几分苍白病气的面容。那身代表荣耀与地位的道袍穿在他还有些单薄的身上,显得有些过于宽大,但他站得笔直,如同一杆标枪,努力支撑着那份突如其来的重量。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如同无数细密的针,刺在他的皮肤上。好奇、探究、羡慕、嫉妒、质疑…尤其是那些来自观礼台上长老们隐晦的审视,更是让他如芒在背。紫晶色的眼眸深处,紧张与倔强交织。他微微垂下眼睑,浓密的银色睫毛掩去眸中翻涌的情绪,但紧握在袖中、指节已然发白的手,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他离她如此之近。近得能闻到她身上那股若有若无、仿佛自万载寒冰深处透出的冷冽幽香。近得能感受到她周身散发出的、几乎要将灵魂都冻结的极致寒意。这寒意让他体内未愈的暗伤隐隐作痛,却又带来一种奇异的、近乎自虐般的清醒和…安心。
大典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主持长老声若洪钟,宣读着宗门规训,激励着新入门的弟子。各峰负责选拔弟子的长老们开始按照流程,逐一上前,施展秘法探查下方弟子的根骨资质,挑选心仪的苗子。
每当有天赋异禀、灵光冲霄的弟子被点出,总会引起一阵低低的惊呼和羡慕的议论。
“此子金系单灵根!锋芒毕露!合该入我天剑峰!” 一位背负古剑、气势凌厉的长老抚须大笑,指向下方一个目光锐利的少年。
“好精纯的水灵之体!天生亲近水元!来我碧波潭,前途无量!” 一位气质温婉、周身水汽氤氲的女性长老眼中异彩连连。
“咦?这个娃娃…灵识天生强大,竟有通幽之兆?法阵之道的好苗子啊!” 一位鹤发童颜、手持罗盘的长老也加入了争抢。
气氛逐渐热烈。长老们为了争抢资质绝佳的弟子,甚至开始互相抬杠,言语间机锋暗藏,引得台下弟子们又是紧张又是兴奋。
祁奥阳始终面无表情,仿佛这一切都与她无关。她只是淡漠地看着,墨玉般的眸子深处,没有丝毫波澜,如同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皮影戏。
终于,当一位拥有罕见“离火道体”、周身隐有赤色霞光流转的少女被几位长老争得面红耳赤时,一位须发皆白、面容古拙、气息却如渊似岳的老者轻咳一声,压下了场中的喧哗。正是玄天宗地位尊崇的传功大长老。
他目光温和地看向冰椅上的祁奥阳,声音沉稳有力,清晰地传遍整个问道坪:“祁师侄,你执掌我宗无情道一脉,乃宗门砥柱。然,冰魄宫一脉传承,自你师尊仙逝后,已沉寂多年。今日良才辈出,师侄何不也择一二佳徒,承继衣钵,光大道统?”
此言一出,全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祁奥阳身上,充满了热切与期待。尤其是那些尚未被选中、自认资质不凡的弟子,更是屏住了呼吸,眼中燃起强烈的渴望。若能拜入这位传奇的祁师尊门下,成为她的亲传弟子,那将是何等无上的荣耀和机缘!
连观礼台上的其他长老们也纷纷点头附和:
“大长老所言甚是!祁师侄,你看那离火道体的女娃,虽属性与你相克,但资质实属百年罕见!若能以无情道心驾驭离火之力,说不定能走出另一条通天大道!”
“还有那个天生剑骨的少年!杀气内蕴,心志坚毅,正是修炼无情剑道的好胚子啊!”
“祁师侄,我观那角落里的孩子,木灵之气纯净无比,生机盎然,或许能中和冰魄寒煞,另辟蹊径…”
长老们你一言我一语,极力推荐着自己看中的苗子,言辞恳切,目光殷切。仿佛祁奥阳只要点头,宗门未来的栋梁便唾手可得。
格瑞站在祁奥阳身后,听着这些赞誉之词,看着那些被提及的、如同星辰般耀眼的少年少女,袖中的拳头攥得更紧了。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清晰的刺痛感。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巨大的压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离火道体…天生剑骨…纯净木灵…这些词汇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他心上。和他们相比,自己算什么?一个根基被毁、靠着师尊怜悯才活下来的废物?一个连灵力都运转不畅的累赘?祁师尊…她会不会…后悔了?
就在这万众期待、气氛几乎凝滞的时刻。
冰椅上,那仿佛亘古不变的冰雕,终于动了。
祁奥阳缓缓抬起眼帘。墨玉般的眸子,平静无波地扫过下方那些被长老们提及、正紧张而期待地望过来的天才弟子,眼神淡漠得如同在看路边的石头。
然后,她微微侧首,目光落在了身侧后方,那个身体绷得笔直、脸色苍白、紧抿着嘴唇、努力掩饰着内心汹涌的少年身上。
她的声音不高,清冷,平静,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如同冰珠落入玉盘,清晰地响彻在鸦雀无声的问道坪上空:
“不必。”
两个字,斩钉截铁,毫无转圜余地。
长老们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下方的天才弟子们眼中的光芒骤然黯淡,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失落。
在所有人惊愕、不解、甚至带着一丝被冒犯的愠怒目光中,祁奥阳抬起一只白皙得近乎透明的手,指向身侧紧绷如弦的少年格瑞。
她的声音依旧毫无波澜,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我已收下格瑞,为冰魄宫一脉,首席大弟子。”
轰——!
如同九天惊雷在格瑞的识海中炸响!他猛地抬起头,紫晶色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难以置信地看向祁奥阳那清冷绝尘的侧脸!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滚烫的洪流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自卑、酸涩和不安,直冲头顶!首席大弟子…她…她当着全宗门的面,如此郑重地宣告!她…拒绝了那些耀眼的天才…选择了他?!
巨大的冲击让他头脑一片空白,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几乎将他灵魂都点燃的、炽烈的激动和…一种从未有过的、沉甸甸的归属感!仿佛漂泊无依的浮萍,终于被一只冰冷而强大的手,牢牢地按在了坚实的土地上!
整个问道坪死寂一片。落针可闻。
长老们面面相觑,看向格瑞的眼神充满了审视、疑惑,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这个气息微弱、根基虚浮、明显带着重伤未愈痕迹的少年?凭什么?就因为他是祁奥阳亲自带回来的?
数万内外门弟子的目光更是如同实质的火焰,灼烧在格瑞身上。震惊、嫉妒、不解、鄙夷…种种情绪交织,几乎要将他淹没。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目光中的分量,沉重得让他几乎窒息。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和无数质疑的目光中,祁奥阳再次动了。
她似乎完全无视了场间诡异的气氛,也毫不在意那些聚焦在格瑞身上的复杂目光。她缓缓摊开另一只手的掌心。
一点深邃幽暗的光芒在她白皙的掌心无声凝聚。
那光芒起初只有米粒大小,却深邃得如同截取了一角夜空,内部仿佛有无数细碎的星辰在缓缓流转、明灭。一股古老、苍茫、带着守护与寂灭双重气息的波动,如同水波般悄然荡漾开来,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心神!
光芒迅速拉伸、变幻,最终稳定下来。
那是一枚约莫拇指指甲盖大小的吊坠。主体是一颗极其深邃、仿佛能吸纳所有光线的黑色晶石,晶石内部,点点银芒如同被冻结的星辰,缓缓沉浮流转,构成一幅微缩而玄奥的星图。晶石边缘,被一圈流淌着月华般清冷光辉的奇异金属包裹、镶嵌,形成一只振翅欲飞的玄燕轮廓。燕喙微张,燕尾如剪,姿态灵动又带着一种神鸟的威严。整枚吊坠散发着幽幽的暗光,神秘、内敛,却又蕴含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力量。
“此物,名‘危月燕’。”
祁奥阳清冷的声音响起,打破了死寂。她目光落在掌心那枚幽暗的星辰吊坠上,语气平淡无波。
“乃取九天星煞之精,融北冥玄冰魄,辅以虚空秘银,炼入一缕上古玄燕残魂而成。可自动护主,抵挡一次…必死之劫。”
“抵挡一次必死之劫”几个字落下,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整个问道坪瞬间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长老们的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炙热光芒!这等保命奇物,其价值简直无法估量!足以让元婴修士都为之疯狂!祁师尊竟然…竟然要将它赐给这个刚入门、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少年?!
祁奥阳指尖微动,那枚散发着幽暗星光的“危月燕”吊坠,便如同被无形丝线牵引,缓缓飞向呆立当场的格瑞。
吊坠悬停在格瑞眼前。近距离观看,那深邃的黑色晶石中流转的星辰光点更加清晰,玄燕的轮廓纤毫毕现,冰冷的触感和那股守护寂灭的气息扑面而来。
格瑞浑身僵硬,大脑一片空白。他看着眼前这枚价值连城、足以引发腥风血雨的宝物,又猛地看向祁奥阳。那双深紫近黑的眼眸中,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茫然、巨大的惶恐、以及一种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滚烫的…受宠若惊!如此重宝…师尊…就这样…给他了?
“滴血,炼化。” 祁奥阳的声音依旧清冷,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如同命令。
格瑞猛地回神。他几乎是颤抖着伸出食指,用牙齿狠狠咬破指尖。一滴殷红的血珠渗出,带着他微弱却蕴含生机的气息,滴落在悬浮的“危月燕”吊坠之上。
嗡——!
血珠瞬间被那深邃的黑色晶石吸收!吊坠幽光大盛!内部流转的星辰仿佛瞬间活了过来,加速旋转,发出一阵低沉而欢悦的嗡鸣!一股血脉相连、心意相通的感觉瞬间在格瑞与吊坠之间建立起来!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吊坠内部蕴含的那股浩瀚而沉寂的力量,以及那缕上古玄燕残魂传递来的、微弱却清晰的守护意念!
幽光缓缓收敛,吊坠恢复了之前深邃内敛的模样,自动飞起,轻柔地落在了格瑞的脖颈上。冰凉的金属触感紧贴着他的皮肤,那深邃的星图正好垂在他心口的位置。
一股暖流,带着沉甸甸的安全感和一种被强大力量守护的奇异感觉,自胸口处蔓延开来,瞬间流遍四肢百骸。与此同时,一股更加汹涌、更加滚烫的暖流,却自他心底最深处轰然爆发,瞬间冲上了他的脸颊和耳根!
他猛地低下头,银白色的发丝垂落,试图遮掩住瞬间涨红的脸色和那双紫晶色眼眸中再也无法掩饰的、剧烈翻腾的炽热情感!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不受控制地擂动,每一次跳动都撞击着那枚紧贴心口的“危月燕”,仿佛要将那份冰冷的守护都灼热!
师尊…她不仅当众宣告他是唯一的弟子…还赐予他如此珍贵的护身至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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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如太虚峰顶亘古流淌的寒雾,悄然滑过两个月。
松涛小筑内,寒气依旧,但似乎多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生气。
格瑞盘膝坐在冰冷的寒玉髓榻上,周身弥漫着一层淡淡的、带着锋锐寒意的白色灵光。他双目紧闭,银白色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浅浅的阴影,清俊的面容沉静而专注。体内,玄天宗基础引气诀《冰元诀》的行功路线被一遍遍冲刷、运转。一丝丝精纯的冰寒灵气自虚空中被强行汲取、纳入经脉,缓慢而坚定地修复着那些顽固的暗伤,同时也在一点点地拓宽、强化着他那曾经濒临破碎的根基。
每一次灵气运转至某些断裂后又强行接续的经脉节点时,都会带来一阵刀割般的剧痛。冷汗顺着他的额角滑落,还未滴下,便被体表的寒气冻结成细小的冰晶。但他紧咬着牙关,眉头都不曾皱一下。紫晶色的眼眸深处,只有一片近乎冷酷的执着。
他必须变强!
变强,才能不辜负那身月白银边的首席道袍,才能配得上那枚紧贴心口的“危月燕”,才能…有资格站在她的身后,而不是永远做一个需要被庇护、被质疑的累赘!
更重要的是…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道清冷孤绝的白衣身影。她端坐冰宫,俯瞰云海;她淡漠拒绝长老们的推荐,只指向他一人;她赐予他保命重宝时那平静无波的眼神…每一幕,都如同烙印,深深刻在他的灵魂深处。
变强,才能离她更近一点…哪怕只是…一点点。
这个念头如同最炽烈的火焰,在他冰冷的道心深处燃烧,支撑着他忍受着每一次灵气冲刷带来的非人痛楚,驱动着他榨干自己最后一丝潜力。
庭院角落的“玄霜墨玫”在寒雾中悄然绽放,深红近黑的花瓣边缘,霜晶愈发剔透。格瑞偶尔练剑疲累时,会坐在花圃边的寒玉石上,目光不自觉地被那几株玫瑰吸引。他记得祁师尊似乎…喜欢玫瑰?虽然这里的玫瑰冰冷得毫无凡尘的柔美,但那深沉的色泽,奇异地与她清冷的气质有某种微妙的契合。
他曾无数次在通灵玉的“玄灵境”上,看到弟子们对祁师尊的狂热讨论。那些大胆甚至露骨的“表白”,每每让他心头无名火起,握着通灵玉的手指几乎要将玉牌捏碎。他注册了一个不起眼的小号【松间寒鸦】,每当看到那些过分亵渎的言论,便会毫不留情地匿名怼回去:
[守护最好的祁祁]:师尊今日练剑的留影(模糊远景)!啊啊啊!这清冷的侧颜杀我!【附图】
[松间寒鸦]:杀你?祁师尊一道剑气余波就能让你彻底闭嘴。劝你删除,莫要亵渎清修。
[求祁师尊看我一眼]:师尊!看我一眼!就一眼!我愿自废修为只为换师尊垂怜一瞬!
[松间寒鸦]:自废修为?愚蠢至极。祁师尊若看你,只会嫌你污了她的眼。滚去寒冰洞清醒清醒。
[真相帝]:最新消息!祁师尊将于下月初三前往藏经阁顶层查阅古卷!路径已推测如下…
[松间寒鸦]:窥探行踪?掌刑殿的寒铁鞭滋味不错,建议你去尝尝。再有下次,实名举报。
他言辞犀利刻薄,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冰冷煞气,很快在“玄灵境”上获得了一个“祁师尊头号毒唯疯狗”的称号。但他毫不在意。每次怼完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看着他们灰溜溜地删帖或闭嘴,他心中便会涌起一种扭曲的、近乎病态的满足感。仿佛…他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那份不容亵渎的孤高。
他也会悄悄关注那些关于祁师尊日常的“正经”讨论。比如她喜欢在辰时三刻于冰魄宫玄冰台练剑;比如她似乎对宗门库房里一种产自极北冰原的“万年寒髓乳”情有独钟(用于温养雪魄剑);比如她偶尔会去后山寒潭静坐,一坐便是数日…
这些零碎的信息,被他如同收集珍宝般,小心翼翼地记在心里。他甚至会在祁奥阳偶尔离开冰魄宫时(虽然次数极少),提前去到那些她可能经过的偏僻路径附近,假装练剑或采集寒星草,只为远远地、偷偷地看一眼那道魂牵梦萦的白衣身影。每一次惊鸿一瞥,都足以让他心跳加速,血液奔流,回到松涛小筑后对着冰冷的墙壁练习剑招时,都会感觉手中的木剑似乎都轻快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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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月的时间,在格瑞近乎自虐的苦修中飞速流逝。他体内的暗伤在《冰元诀》和宗门丹药的双重作用下,终于被压制下去,虽未根除,但已不影响行动和修炼。更重要的是,那股源于血脉、被濒死绝境和祁奥阳带回后激发的力量,在这两个月的疯狂压榨下,开始真正苏醒!
他不再仅仅是被动吸纳灵气,而是能够主动引动、操控!虽然灵力修为依旧浅薄,堪堪达到练气三层的水准,在玄天宗内门垫底,但操控灵力附着于木剑之上,已能刺出带着森然寒意的剑风!他仿佛天生就是为剑而生,一套基础的《寒梅剑法》,在他手中使来,竟带着一股远超他当前境界的凌厉、精准和一往无前的气势!
这一日,松涛小筑的庭院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