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的黑暗如同粘稠的沥青,包裹着许明远。没有梦,没有光,只有意识深处一种极致的、被掏空的疲惫感,仿佛灵魂都被那场疯狂的扫描撕裂、碾碎,只剩下一片虚无的荒原。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微弱的光感刺破了黑暗。紧接着,是消毒水特有的、冰冷而洁净的气味钻入鼻腔。然后是仪器规律的、低沉的“嘀…嘀…”声,如同遥远海岸线上的灯塔信号。
许明远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野模糊而晃动,过了好几秒才勉强聚焦。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柔和的白色天花板,旁边是闪烁着绿色光点的监护仪屏幕。他正躺在一张舒适但明显是医疗用的床上,身上连接着几根导线。窗外透进来的光线显示是白天。
“醒了!他醒了!” 一个压抑着激动的声音响起。紧接着,几张熟悉而充满担忧的脸庞出现在视野上方:李哲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狂喜,郑宏毅总师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一丝,还有几位穿着白大褂、神情严肃却难掩惊异的医生。
“明远!感觉怎么样?” 李哲的声音带着颤抖,紧紧抓住许明远没有输液的那只手。
“水…” 许明远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喉咙干得冒烟。
护士立刻用棉签沾了温水,小心地湿润他的嘴唇。清凉的水分如同甘霖,让他混沌的意识清醒了一些。他尝试动了动身体,一股深入骨髓的酸痛和虚弱感瞬间袭来,尤其是大脑,仿佛被无数根细针扎着,传来阵阵尖锐的隐痛。他看向自己的手,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血管清晰可见。
“许工,您昏迷了整整三天。” 为首的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医生开口,语气带着难以置信的探究,“您的身体…经历了极度的透支,脑电波活动异常剧烈后又陷入深度抑制。我们检测到您的心率、血压、肾上腺素水平都曾达到过生理极限值!更奇怪的是,您身体的恢复速度…远超常人。根据您同事的描述和我们的检查,您当时在航母上…到底经历了什么?仅仅是晕船和鼻血,不可能造成这种程度的生理反应!”
许明远心中一凛。他不能说出真相。他避开医生探究的目光,看向郑宏毅和李哲,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郑总…李哲…‘海神钢’…主轴…怎么样了?” 他此刻最关心的,不是自己的身体,而是那用半条命换来的“破晓密钥”是否安在!
郑宏毅和李哲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复杂情绪——担忧、疑惑,但更多的是对许明远在这种状态下首先关心项目的动容。郑宏毅沉声道:“明远,你先安心养伤!项目的事…”
“不!” 许明远猛地打断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一阵剧烈的眩晕,差点又栽倒回去。李哲和护士连忙扶住他。“我没事!快告诉我!数据…我脑子里的东西…很重要!” 他急切地拍着自己的头,眼神灼灼。
李哲看着许明远眼中那近乎偏执的急切,联想到他在昏迷中偶尔无意识念叨的“升降井”、“液压”、“阻尼”等零碎词汇,心中一个大胆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猛地抓住许明远的肩膀,声音因为激动而发颤:“明远!你是不是…是不是在那边…‘看’到什么了?!”
许明远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目光死死盯着李哲:“笔!纸!电脑!快!”
病房内的气氛瞬间变得凝重而微妙。医生们面面相觑,但看到郑总师严肃地点头示意,也只能压下满腹疑窦,退到一边。
很快,一台加密的军用笔记本电脑被送到许明远面前。他拒绝了搀扶,强忍着剧烈的头痛和眩晕,颤抖着手指,打开了电脑上的三维建模软件。他没有看键盘,目光似乎穿透了屏幕,聚焦在虚空中某个只有他能“看见”的模型上。
【系统,解封记忆空间。调取‘企业号’升降井动力支撑结构、液压系统布局、减振机构、动力舱外围结构数据。建立简化分析模型。】
【指令确认。数据解封。简化模型构建中…警告:宿主脑力负荷过高…】
“继续!” 许明远在心中低吼,额头上瞬间又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的手指开始在触控板上缓慢而精确地移动。屏幕上,一个极其复杂的、关于舰载机升降平台支撑与减振系统的三维模型开始飞速构建!粗壮的液压油缸、精密的导向轨道、充满几何美学的支撑基座……更关键的是,在模型的关键节点,他加入了一种特殊的复合结构——**由高粘滞阻尼液腔和特殊高弹性复合材料层叠嵌套而成的“智能流体-弹性体复合阻尼模块”**!
“看这里!” 许明远的声音带着一种透支后的亢奋,指着屏幕上那个被放大的复合阻尼模块,“传统的刚性支撑或者简单的弹簧橡胶,无法应对主轴高速旋转下的多频段复杂震动和热变形耦合效应!而这种结构…” 他快速调出一个动态模拟窗口,“它能像…像活物一样!低频大振幅震动,由高弹性复合材料层通过形变吸收能量;高频小振幅震动和冲击,则由阻尼液通过粘滞摩擦和湍流耗散能量!响应快!频带宽!耗能效率高!这是‘企业号’上用的技术核心思路之一!”
他又调出另一个模型,是动力舱外围巨大的主轴支撑基座结构。“看它的基座!不是简单的刚性焊接!它采用了**多级柔性隔振设计**!基座与舰体之间,有类似我们仿生思路的液压阻尼器!基座本身内部,也有针对不同震动频率的次级隔振层!形成一个‘悬浮’的减振系统!这才是支撑那颗巨大心脏平稳跳动的关键骨架!”
许明远语速极快,手指在键盘和触控板上翻飞,不断调出扫描数据支撑的细节图、应力分布云图、能量耗散模拟图。他脸色苍白如纸,身体因为虚弱和专注而微微颤抖,鼻血又开始不受控制地渗出,被他随手用手背抹去,在洁白的病号服上留下刺目的红痕。但他的眼神却亮得惊人,仿佛燃烧着生命之火!
病房里一片死寂。只有许明远急促的呼吸声、键盘敲击声和电脑风扇的嗡鸣。郑宏毅、李哲,还有几位被允许旁听的顶级工程师,全都屏住了呼吸,眼睛死死盯着屏幕,脸上充满了极度的震撼和难以置信!许明远展示的这些结构理念、减振原理、能量传递路径,清晰、具体、极具启发性!与他们之前闭门造车的思路相比,简直是降维打击!这绝不是凭空想象能编出来的!
“快!快记下来!” 郑宏毅第一个反应过来,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工程师们如梦初醒,立刻拿出笔记本和录音笔,如同饿狼扑食般记录着屏幕上每一个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