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黑暗,再次拥抱了他。
这一次,没有剧痛的潮汐,没有灵魂的熔炉,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包裹一切的沉沦感。仿佛沉入无光的深海,意识在粘稠的虚无中缓慢漂浮、溶解。只有胸口那沉重而坚实的搏动,如同遥远海底传来的沉闷鼓声,证明着一点微弱的生机尚未断绝。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永恒,也许只是一瞬。
一丝微弱的光芒刺破了黑暗。
不是视觉,而是触觉。
冰冷坚硬的触感从身下传来,不再是归墟剑冢那布满金属碎屑和尘埃的冰冷地面,而是一种……带着奇异温润质感的、平整的石板。空气中那股浓烈到刺鼻的铁锈血腥和万物寂灭的苍凉气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淡淡草木灰烬、陈旧木头和某种奇异矿石粉末的味道。空气微凉,却不再带着侵蚀骨髓的阴寒,反而有种……被精心调节过的、利于静养的安宁。
胸口那沉重核心的搏动变得清晰了些许,每一次搏动,都带动着那块灰金色、布满深邃裂痕的劫灭剑骨,向四肢百骸艰难地泵送着那股微弱却异常坚韧的新生力量。这股力量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流,缓慢而执着地流淌过千疮百孔的经脉,所过之处,那足以让常人瞬间毙命的反噬之力被艰难地抚平、压制,如同在崩塌的山体中强行撑起一根根支柱。
但身体的状况,依旧如同被彻底打碎后勉强拼凑起来的瓷器。
林煞的意识在深沉的黑暗中挣扎。他尝试睁开眼,眼皮却沉重得如同压着万钧山岳。他尝试移动手指,回应他的只有神经末梢传来的、如同被亿万根钢针攒刺的尖锐痛楚和肌肉完全不听使唤的无力感。喉咙干渴得如同被砂纸磨过,每一次吞咽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连发出最轻微的呻吟都成了奢望。
他只能被动地“感受”。
感受着身下石板的冰凉触感透过薄薄的布料(似乎是某种粗糙但干净的麻布)渗入皮肤。
感受着胸口劫灭剑骨每一次搏动带来的沉重闷痛和微弱的温热。
感受着四肢百骸无处不在的、源自深层撕裂和法则烙印余韵的锐痛。
感受着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虚弱——那是一种力量被彻底抽干,连维系生命都显得无比艰难的绝对贫瘠。
然而,在这片濒死的沉寂与痛苦之中,两股微弱却清晰的气息,如同黑暗中的双生星辰,牢牢锚定着他摇摇欲坠的意识,阻止他彻底沉沦。
其一,来自怀中。那被血污浸透、几乎失去原本形状的香囊,依旧紧紧贴在他的胸口。此刻,它不再散发出强烈的清凉,而是传递出一种极其微弱、却异常持久的温润感。这股温润感如同春日细雨,悄无声息地滋养着他干涸枯竭的经脉和灵魂,带着百草谷特有的草木生机,更带着苏晚那份跨越了空间阻隔的、无声的守护与担忧。它成了对抗无边虚弱的甘泉。
其二,则来自紧握在左手中的天剑令。古朴的令牌不再滚烫,却依旧保持着一种温热的触感。令牌深处,那道刚刚融入的、属于母亲的纯粹守护意念烙印,如同沉睡的暖玉,散发着微弱却无比坚韧的温暖。这温暖并非物理的热度,而是直抵灵魂的慰藉与力量,如同黑暗中母亲的手,无声地告诉他:活下去。
就在他艰难地与痛苦和虚弱搏斗时,一阵极其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脚步声很轻,落在石板上几乎微不可闻,带着一种刻意的收敛和一种与这片空间相融的奇异韵律。来人停在了他躺卧之处的不远处。
没有言语。但林煞能清晰地“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这道目光……很奇怪。
它并不锐利,没有审视猎物的贪婪,也没有面对垂死之人的怜悯。它更像是一种……沉静的观察?带着一种历经漫长岁月沉淀下来的古井无波,却又似乎蕴含着能洞穿表象、直视本质的深邃。目光在他残破不堪的身体上缓缓扫过,尤其在胸口那被粗麻布覆盖、却依旧隐隐透出沉重灰金质感的位置停顿了数息,最终停留在他紧握着天剑令和香囊的左手上。
林煞的心神瞬间紧绷到了极致!如同被无形的手指扼住了咽喉!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如同冰水浇头!
是谁?!
嗜血浮屠去而复返?是七杀殿的追兵找到了这里?还是这归墟剑冢中潜藏的其他古老存在?
劫灭剑骨深处,那微弱的新生力量本能地加速流转,带着一丝蛰伏的暴戾气息,仿佛沉睡的凶兽被惊醒!但这点力量在重伤濒死的躯壳中,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根本无法形成任何实质性的反抗。
就在这极致的紧张与绝望中,那道沉静的目光移开了。
一个苍老、沙哑,如同两块粗糙岩石摩擦发出的声音,在寂静的空间中响起,打破了死寂:
“劫灭为骨,剑魄为薪……身负天剑令,怀揣百草心……如此重的伤,如此驳杂的因果业力缠身……竟还能留住这一线生机不灭……”
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却字字句句如同重锤,敲打在林煞的心头!这人不仅看穿了他体内新生的劫灭剑骨!更一口道出了无锋剑魄(薪)与天剑令的关联!甚至感知到了香囊中蕴含的百草谷气息(百草心)!还有那所谓的“因果业力”!
这绝非寻常修士!甚至可能超越了血浮屠那个层次!
林煞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而紊乱,强烈的危机感让他几乎要不顾一切地强行挣扎起来!
“莫动。”那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能安抚空间的力量。“你周身筋骨尽碎,经脉寸断,内腑移位,更有法则反噬之力如附骨之蛆。妄动一分,便是生机断绝。”
话音落下,一股极其温和、却沛然莫御的无形力量悄然笼罩了林煞的身体。这股力量如同最柔韧的丝网,瞬间压制了他体内本能涌动的反抗意念和那微弱的劫灭之力,让他连动一动手指都成了奢望。同时,这股力量也巧妙地抚平了他因紧张而剧烈波动的气血,避免了内伤的进一步恶化。
林煞的心沉到了谷底。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在这等存在面前,他连挣扎的资格都没有。
紧接着,他感觉到一只枯槁、冰凉、却异常稳定的手,轻轻搭在了他右手腕脉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