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抵不过一张条子(1 / 2)

李明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他不敢再靠近,更不敢离开。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在夫子方才取酒壶的那个隐蔽暗格深处,似乎还藏着别的东西。

一个陈旧的藤编考篮。

那考篮样式古朴,颜色已由黄褐转为深棕,藤条被摩挲得油亮,边角处有几处明显的磨损,甚至断裂后又被精心修补过的痕迹。篮盖虚掩着,并未完全合拢。

一股难以抑制的冲动驱使着李明,他屏住呼吸,趁着夫子闭目喘息、神志恍惚之际,鬼使神差地、极其缓慢地伸出手指,轻轻拨开了那沉重的藤编篮盖。

一股混合着陈年墨香、旧纸张和淡淡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考篮里静静躺着一套折叠整齐、浆洗得发硬泛白的细布襕衫——那是生员(秀才)的正式着装。旁边是一方同样洗得发白、却叠得一丝不苟的儒巾。几支大小不一的毛笔,笔头早已干涸板结,笔杆却光滑温润,显然曾被人无数次摩挲。一块磨去小半的松烟墨锭,上面刻着模糊不清的铭文。还有几册薄薄的、纸张脆黄的手抄经义文章,字迹工整峭拔,力透纸背。

这便是夫子年轻时全部的希望和行囊。它被如此珍重地、隐秘地收藏着,如同供奉着一座早已坍塌的神龛。

李明的目光掠过这些饱含岁月与心血的旧物,最终定格在考篮最底层,那几页手抄文章下面,似乎压着一点异样的白色。

不是稿纸的脆黄,而是一种更细腻、更挺括的纸色,边缘处透出一点点,与周围格格不入。

他心头猛地一跳,一种强烈的不安预感攫住了他。夫子方才那怨毒绝望的嘶吼——“抵不过一张条子!”——如同惊雷般在他脑中炸响。

那是什么?

李明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他像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指尖探向那叠手稿,试图轻轻掀开一角,窥探那抹异样白色的一鳞半爪……

书斋内死寂无声,只有夫子粗重的喘息和窗外永无止境的雨声。油灯的火苗在穿堂风里拼命摇曳挣扎,将父子二人僵持的身影和那个被打开的、装满苦涩往昔的旧考篮,在斑驳的墙壁上投下巨大而扭曲的阴影。

李明的指尖,距离那叠手稿,只有毫厘。

那抹异样的白色纸角,在昏暗摇曳的灯光下,像是一道冰冷的伤口,静静地躺在夫子视为圣物的旧稿之下,无声地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寒意。它会是夫子口中那毁掉他一生希望的“条子”吗?还是别的什么更不堪、更致命的证据?

夫子周汝清瘫在圈椅里,双目紧闭,胸膛剧烈起伏,嘴角的血迹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愈发暗沉。他似乎耗尽了所有力气,也耗尽了最后一丝清醒,对李明此刻的动作毫无察觉,整个人沉溺在酒精与旧痛交织的深渊之中。

李明的手指悬停在半空,指尖冰凉。夫子方才喷溅出的血沫仿佛还带着滚烫的温度烙印在他的视觉里,与那“科场魔窟”、“黄白之物”的控诉声交织回响。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并非害怕夫子的斥责,而是恐惧即将揭开的真相——那可能彻底击碎他对“公平”二字的最后一丝天真幻想,将他刚刚开始萌芽的科举之路,瞬间拖入一片深不见底、充满污泥与荆棘的沼泽。

但强烈的好奇与一种莫名的责任感,又像藤蔓般缠绕着他,催促他向前。

他深吸一口气,那空气里劣酒、血腥与陈墨混合的古怪气味直冲肺腑。他屏住呼吸,用最轻、最慢的动作,将指尖探入稿纸边缘,轻轻向上掀起。

纸张发出极其细微的、如同枯叶碎裂的“簌簌”声,在这死寂的书斋里却清晰得如同惊雷。

稿纸被掀起一角,下面那抹异样的白色终于露出了真容。